今日他未着法衣,没有那层充沛厚实的护体灵犀,些许岁月痕迹落在他略发福的须发间,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仿佛他并非是玄门之首,而是寻常人家的送嫁长?辈。

其实说?来,早年间玄门鼎盛时?期,也不是所有门派都尊崇清冷禁欲的。

那时?候,不同门派世家的弟子间联姻、结拜都是常有的喜事?。

如今白驹过隙,他倒也生?疏了,凡间女子出嫁都有姊妹长?嫂陪同安抚,人生?大事?当前?,心绪不宁,时?哭时?闹也是正常的。

无尘尊温声道,“今日,送去的嫁衣喜欢么,那可?是……”

宫池簌点头又摇头,噗通一声跪下,“求仙首大人疼惜池簌,明日我不能嫁给妄时?。”

无尘尊终于正色,看了过来,“池簌,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宫池簌咬了咬嘴唇,“自仙首带我回来的那日起,便同我说?过……”

便说?过凡间春冬交替,天道轮回。

她与佛子上天注定的缘分,将结束玄门数百年来的式微,标志着玄佛昌盛的开始。

那天无尘尊寻到她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魔宗屠境,烧杀抢掠,她被藏在床底,母亲的用冰冷的身体死死抵住缝隙,才逃过了一劫。

是无尘尊将小小的她抱了出来,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带她回到胥山,和所有人说?,她是宫氏遗骨,也是玄门的瑞兆。

“那日,您亲眼所见,若不是您来得?及时?,妄时?他……”

仙者无兆不梦。

这一路,宫池簌已经想通。

当时?妄时?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带着杀意。

既然妄时?绝不会轻易改变心意,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障眼法。

成婚与否,都不会改变他这个决定。

天道定数,红鸾正缘又怎么样。

天道在那个人身上发生?的例外,难道还少吗??

宫池簌深吸了一口气?,“土寨和风长?雪交情匪浅,佛子既已爱上风长?雪,就绝不会让三十年前?的那件事?翻篇……”

提及土寨,提及风长?雪,无尘尊一时?并未说?话。

日照西斜,整个议事?堂陷入一片安静的昏暗。

良久,无尘尊起身,走向窗边,在地上拉出一道极长?的背影。

“无端怀疑佛子,池簌,你可?有证据?”

一个梦兆,自然谈不上什?么证据。

可?那日妄时?的神情、此刻无名峰外的结界、隔三岔五闯山的天外天下属,只要用心一探,定然可?以印证一二。

“仙首,难道你没有察觉,自从佛子这回下山后,整个人都变得?与从前?不大一样了么,他”

“本尊是问,有何证据。”无尘尊打断,摇摇头,“难道只凭感觉,猜想,一个梦,就要本尊质问佛子,出尔反尔,让玄佛两?道生?出嫌隙么。”

“池簌,此次大婚,不仅仅是你的终身大事?,也是玄佛两?道的大事?。”

无尘尊转身,将宫池簌从地上扶起,“你一直未能悟得?道心,等的就是这样的一道机缘,哪怕妄时?的确对你有芥蒂,机缘之中暗藏危机,那又何方呢。”

“谁悟得?道心时?,不经过九死一生?。哪怕本尊年少时?,亦是如此。”

或许是想起了往年旧事?,无尘尊声音放缓了些,“何况,你觉得?妄时?为何要杀你?”

“自是因为土寨……”

“为何他又要如此在意土寨呢?”

“因为风长?雪……”

无尘尊点点头,“所以,你更应该嫁给妄时?。”

“土寨的旧事?,妄时?不清算,总有一天,风长?雪会亲自来清算,那时?,若你还是修为平平,甚至连尊贵的身份也要放弃,你岂不是自己走向了绝路。”

“我……”宫池簌愣愣抬眸,“可?是我怕……我不要九死一生?,妄时?不会和我双修的,他等不到我悟出道心,就一定会杀了我,梦中他”

无尘尊安抚一般拍了拍宫池簌的头,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那是梦,梦是假的。”

宫池簌还想说?什?么,却见无尘尊周身缓缓升腾起一层烟紫色的护体灵犀。

仿若不再是那个带她回胥山的长?辈,重新变回了,重山之巅遥不可?及的玄门仙首。

就在无尘尊即将踏云离去的刹那,宫池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管不顾地召出一道灵弦,拦住了无尘尊去路。

堪堪触及就被熔断。

像一缕脆弱又无力的蛛丝。

无尘尊身形一顿,还是缓了半步。

宫池簌看着无尘尊的背影,“若非仙首大人将池簌带回胥山,池簌早该同娘亲一样,死在魔宗刀下了。”

“池簌这些年来,心中早已把仙首当作?长?辈,叔伯,”宫池簌顿了顿,才轻声道,“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