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去寻故人踪迹,了却心结,看看凡间?热闹,是否恰如书中写。

东迦山每隔八十一年,闭山九年。

他下山那日,是闭寺结束的第一个盛春。

魔宗血幡插遍五洲,杀戮最盛之地,尸骸堆积如山,殷红的血水渗入泥土,化作一片灼灼桃林。

那是凡间?最苦难的几年。

邪魔秽气,清荡一波,再来一波,未得超度之亡魂何止百万。

他看见?自?己孤身行走在秽气最浓郁之地。

却若蚍蜉撼树,尽是无用?之功。

他记起,自?己曾在邪魔手中,救下的一村妇孺。

又看着他们成为魔宗新锐,手握剔骨刀,剜向更弱者的心脏。

有少年倒在他的怀中,问他:神仙大人们打的架,不是叫踏仙之役吗,怎么踏死的都?是我们这些凡人。

他无法回答,背着少年回到东迦山,向尊者请教?答案。

可无尽阶梯高耸入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直至少年他怀中死去,化作山阶两旁白骨其中之一。

念一说,他不肯放下的不是那名?少年,而是自?己的尘心。

佛畏因,人畏果,世间?一切自?有定数。

尘心如此之重,如何得见?真佛。

那一瞬间?,他竟觉好笑。

尘心。

他问过?往是尘心,他救世人是尘心,救不得世人还是尘心。

难道他不但要?修得菩提金身,还要?将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也修得如同金铸。

“那当初,尊者又何必令我下山。”妄时道,“明知玄魔相争,苍生疾苦,山门一关,充耳不闻,这才叫做放下,叫悟得万象皆空?”

他听见?一声轻微的声音,仿若是薄瓷碎裂。

那是佛骨动摇的声音。

他曾以为,渡化之路,恰如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至此方知,不过?提灯夜行,局促于方寸之地,就连自?身都?照得狼狈不清。

念一语调平静,只问,“那你又是否后悔。”

后悔下山?

不下山如何见?众生。

不见?众生又如何知道,玄门自?顾,佛门清高。

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结,不过?是红尘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沙砾。

还是后悔,在最初的最初,他就不该留着这根佛骨。

“众生皆苦,佛门弟子宁愿守着金身闭寺避世,也不愿踏入红尘半步。这样的佛道,弟子不悔未得,只恨虚度。”

最后一字落下时,檐角铜铃骤响,天光斜切过?他眉骨,照亮他似扬非扬的唇角,略有嘲意?。与慈悲和目的佛子画像,生出了许多不同。

他已犯嗔怒,却未等到斥责。

终于,念一随着一缕雾岚,现身在山道之上,手中持握一把?通体漆黑的陌刀,恰如当年初见?。

陌刀出鞘,烈烈罡风带着铁锈味刮出,顿停在他胸前?半寸。

念一的声音缓缓传来,“你很像他们。”

那日,在暮鼓声中,念一第一次,细细说起了那些尘封的往事。

说起瑶光宫少宫主宫殊,年少悟道,道心无情。

一把?羲和筝诛神诛佛,险些将仙首与邪魔一并封印在大渊深处。

说杜临渊在大渊之底燃烧识海,重伤大魔,又以身为引,筑下丰都?的铜墙铁壁,天下桃花一夜绽放的盛景。

从芳心湖畔,说到碧海苍生。

从玄门为诛杀大魔降世而生的上官城大火,到魔宗反击,那场肆虐天下的鬼眼疫。

从古至今,踏仙之役,踏死的从来都?不是仙家。

他越听,越是神往,心也越沉。

先辈如此天资卓越,尚不能做到。

那这条路,他要?如何才能走通。

拯救苍生四个字太?重,不是谁都?能说出口的。

念一:“他们错,便是错在天资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