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以自?身灵力为引,在杜临渊尸身上落下命印,将其安置于天外?天中,不让任何人接近。

这个行为一度引来非议。

就连孤长?遗也偷偷问过?柳归鸾,君上是不是真的如外?头传闻那般,有些不可言说的癖好。

柳归鸾只说,杜宗师这一课教?得太?急,君上还需要?时间?,来慢慢明白何为生死。

其后数年,风长?雪的确如柳归鸾所说,慢慢想?明白了些,不再寸步不离,只偶有困惑之时,才去禁室中坐一坐。

而此刻,后殿中,风长?雪跪坐在杜临渊身旁,银丝垂落如霜花渐染。

杜临渊亦如数百年前?一般,垂目低眉,唇畔噙着三?分笑意?,仿佛下一刻就会开口问,谁欺负我们家小花了,怎么这样愁眉苦脸。

殿外?长?风不歇。

雪松交叶之声,柔和而延绵。

直至东方渐白,风长?雪才终于开口,“师父当年……可曾后悔与师娘分开。”

“今日东方域说,我与妄时,恰如当年的师父与师娘。”

“可我不如您与师娘,能想?得般通彻,说断便断。总觉得,这世间?的七情六欲再复杂,总归是人力可改,剑指可达。”

“若您还在,怕又要?说我执拗了。”

风长?雪顿了顿,忽而绽出一个笑,第一缕天光恰好越过?窗户,跃动在她的眼角眉梢,“徒儿知错,可这红尘万丈,弟子终究想?亲手量一量。”

*

悬崖寺里,往生经文彻夜不停地响了七天七夜。

“小西天金殿本该供奉十八尊者金身。”渡厄尊者道,“佛子可知为何,念一要?将舍利放在悬崖寺中。”

老僧背对妄时,手中拿着一把?扫帚,将飞散的香灰白纸扫至一处,掠过?青石板的瞬间?,惊起林间?鸟雀。

妄时垂眼望着手中半截线香,鸦青长?发扫过?素色衣袍,“弟子已无佛骨,不当再居佛子之称。”

山间?雾霭忽然翻涌,露出半截山道。

这条路他曾再熟悉不过?,如今他佛骨一失,与凡俗修士无异,竟从头一回察觉,无尽山阶狭窄陡长?,直入云霄,当真应了它的名?字,无止无尽,高不可攀。

“或许是尊者,已然料到有今日吧。”

若念一的舍利当真供奉在那高不见?顶的小西天寺中,作为衣钵传人,他恐怕连跪拜师父的机会都?十分渺茫。

妄时收回视线,就在他将线香重新插回铜炉时变故陡生,半截残香被风吹熄,火星坠在虎口,灼痛绽开,火星竟在皮肤上烙出一条赤红咒纹。

东迦山下,舍利坛前?,竟有人敢在线香中动手脚?

竟有人能够动手脚,而他竟毫无察觉!?

一丝微妙的异样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想?明白,赤红咒文渗入血脉,妄时反手扣住香案边沿,檀木应声碎裂。

指节爆出青白,他瞬息间?连封周身大穴,可这咒印竟似认得他灵脉走向,刹那间?,无数铭文疯涨,如野火燎原,冲破禁制直扑丹田。

剧痛劈开灵台,妄时猛地睁眼,冷汗浸透的后背骤然绷直,“……怎么会。”

识海中道道繁复铭文,一笔一画,字印遒劲,笔锋转折处不自?觉的顿挫他都?无比熟悉。

铭文沉直识海底层,发出一声轻微的契合声,像长?剑入鞘,也像钥匙插进陈旧的封锁。

封印碎裂的脆响裹挟着记忆洪流倾泻而下,无数记忆碎片自?识海底层释出。

妄时在剧颤的视野里看见?一道虚影身着袈裟,跪坐灯前?,缓缓抬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三?十年前?的他自?己。

这是一种极其玄妙的感觉。

这些记忆他并非失去,而是在细枝末节上,做了些微妙而小心的修饰。

又因这些篡改都?出自?他自?己的手笔,所以格外?的合情合理,以至他竟从未有过?半点怀疑。

山门在交错时空同时洞开。

他此刻,仿若一分为二。

一边若旁观者般,看着自?己沿着无尽山阶,逐阶而下。

一边又置身其中,山风春雨迎面扑来,沾湿袈裟一角。

他见?,悬崖山巅冬雪未融,山下桃花已然盛开。

又在下一瞬,虚假春色仿若沾了水的陈旧画卷,褪成灰烬。山道两侧,桃花树下,尽是白骨皑皑。

他们应当不是修士。

若是修士便会晓得,小西天寺寺门一关,这条山道是走不到尽头的。

可不是修士,又怎能爬得如此之高。

几乎能叩响寺门。

那是封殊元年。

踏仙之役中玄门落败,退居南州一隅。

念一尊者说他尘缘未尽,应当多下山行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