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域支着下颌的手指忽然颤动?起来。

戏台金漆栏杆外,青衣花旦的水袖正掠过他?玄色锦袍。那伶人?甩着三丈雪缎唱完最后一句"不?过镜花水月荒唐事",忽地化作青烟消散原是?东方域随手拈来的傀儡戏法。

"有意?思。"东方域大笑,玄铁护甲刮过鎏金案几,溅起一串刺目火星,"百年前?那些蠢货跪在本座面前?时,说的也是?这?句'求尊上垂怜'。"

人?啊。

明?明?吃草时也过得好好的,偏生在眼前?挂上一块胡萝卜,便?坐立难安,生不?欲死起来。

“当日,是?尊上亲口同我说,我与佛子确是?有天授情缘。”宫池簌道?,“我也听从你的吩咐,透露出缚心果之处……如今却是?为凌霜侯铺了路,绣了嫁衣”

“小宫主,你这?是?怀疑本座哄骗你?”东方域似笑非笑。

“……不?敢。”

宫池簌身形一颤,“……池簌灵根平平,唯借此机缘,才有望悟出道?心,修得大乘,稳坐一门之主的位置。”

填平大渊后,清气升腾,玄门新秀辈出。

就连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散修门派见,都纷纷又重新开始拜访胥山,频繁走动?起来,其中也不?乏真正的大修。

修行之人?无不?恐后争先,修为大乘者自成一派。

她虽为宫主,前?面却有个抹不?掉的“代”字。

随着瑶光宫数名弟子锋芒渐露,她这?个掌门的处境越发尴尬。风言风语悄然传开,甚至连仙首无尘尊,也已?许久未曾召见她。

可凭什么。

凭什么玄门势微之时,她不?离不?弃,日夜殚精竭虑。如今玄门不?过才刚刚显露出些许复兴的苗头,他?们便?开始嫌她出身低微,修为平庸了?

“假以时日待成气候,他?们第?一个要诛的便?是?……”宫池簌道?,“尊上,如今你我所求的其实并无二致。”

“噢,比起那些玄门的伪君子,你倒是?坦率。”

东方域微微挑眉,神色中带着几分玩味,“本座的确同你说过你与佛子有缘,却也提醒过你人?心善变。”

“若想求个安稳,当初便?该听本座的话。待妄时服下缚心果自剖佛骨后,你便?将那具带着佛骨的分身直接炼化了了事。”

“……”

那分身虽是?假的,却与佛子长?得一模一样。

她如何分辨得出,又如何下得去手。

“你只知凌霜侯拿了佛骨,却不?知妄时在绝生之处,悟了一颗新的道?心,”东方域悠然惋惜道?,“既然他?搏到了人定胜天的那三分,之前?的命相便?多了三分不?准。”

……什么?!

新的道?心。

室内烛火明?灭,映出宫池簌骤然苍白的脸。

刹那间,不?知究竟是?惊讶、愤怒,还是?嫉妒、憎恨的复杂神色,在她那张原本白净的脸上如闪电般一闪而过。

为何她苦心追求,一丝一毫影子都看不?到的事情,于旁人?而言,却如此轻而易举,唾手可得。便?是?剖了去,赠给?旁人?,上天也会再塞给?他?一颗。

……真是?不?公啊!

“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无法改变,良善之人?如何能贪心,”东方域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既似感慨,又似乎掖着一丝嘲讽,“小宫主,这?回,可长?教训了?”

宫池簌愣怔良久,仿佛忽然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不?是?……喜欢风长?雪吗?你难道?甘心就这?样……”

这?个问题,将东方域问得怔了怔。

“你若知道?,多少人?花了多少心血,才教会一个大渊魔物何为喜爱……”东方域指尖轻叩案几,声音低沉,“便?不?会问这?种天真的问题。”

宫池簌望着他?,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可你明?明?”

“嘘,”东方域忽然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起身时,玄色衣袍如浓墨般在烛火中晕开,“你可知方才台上,那一出戏唱的是?什么?”

宫池簌:“……什么?”

“它唱的是?一出凡人?种花的戏。”

“昆山仙草本长?于雪山之巅,却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想将其摘下,种于跟前?,最终花死人?亡,徒留一场空。”

“本座向来怜惜贪心之人?,今日便?遂了你的愿。”

东方域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温度,“小宫主,想坐稳瑶光宫宫主的位置,可远不?止有一种方法。”

*

青瓷药罐咕嘟作响,妄时翻过一页书,折了个角。

因着这?页记载着白芷配紫苏的药性,正合某人?三更天时发汗的症状。

此间正值凡间盛春,红樱绿柳,新抽的枝条越过矮墙,探进窗内。

偶有莺雀停落,被翻阅书卷的声音惊飞。

风长?雪便?是?这?时醒的,睁眼便?见一截天青色衣袖垂在榻边,执卷的腕骨映着天光,仿佛冰雕的镇纸。

她盯着他?翻页时浮动?的青筋,恍觉这?双手,昨夜还替她揉开肩背上几处淤堵穴位,就连指间的那颗红痣也有些不?可言说意?味。

"看够了?"

妄时侧身望过来,园中春色淌进眼底,将他?惯常沉黑的眸光融成春溪。风长?雪这?才发觉,自己的床头一侧,放着一枝月见草,香气宁淡,安神定梦,应是?他?守夜时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