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时凝视片刻,才轻声道,“贫僧,曾十分羡慕大?师。”
羡慕他身?上,那种明晰又?笃定?的羁绊。
他一度以为,自己此生无缘。
他是?天道垂怜,是?世人眼中的活佛,是?借宿人间的佛骨舍利。
飞升之日便是?归位之时。
世人爱的,不过是?他的身?上的这一丈袈裟。
就连佛经都告诉他,众生即我,本相亦为众生相。
究竟归空,无有?分别。
他轻轻扬手,送蝴蝶离去。
将?盘绕在石碑上的藤蔓拨开了些,“若是?大?师尚在,想必能为贫僧解惑。”
石碑露出青色一角,似是?感应到来人,忽而泛起微光,碑拓隐约可见两行小篆
“吾本俗子,扫洒半生。”
“幸得小友一人,若前来相见,应是?喜讯。”
妄时目光落在“喜讯”二?字上时,蓦地柔软了一下。
旋即,修长侧颈上,灵犀印开始闪动不息,泛起一大?片的红。
佛经告诉他,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不察忧怖,只是?想起那双堪比月色清亮的眸子,心中便心中柔软悸动,如万蝶扑翅,树盈繁花。
妄时将?杯盏中的酒水倾尽,似乎是?兜兜绕绕,终于说到了这百年间最重?要,最令人心悦的事。
“贫僧还遇见了一人。”
诵经梵音,皆如她低语呢喃。
一看到她,就忍不住地想要更加靠近。
他曾迷惘,为何千百年来,世人对满风月情长的话?本趋之若鹜。
情丝于何处抽芽,三千弱水茫茫,怎晓哪一瓢为命中注定?的独钟。
如今他似有?所悟,大?抵情之一字,如一叶障目,令人失智。
本就没什么道理。
恰在此时,山道之上传来脚步声。
脚步轻盈,渐行渐近。
山道深处,白雾弥漫缭绕,一席绯色破雾而来。
迎风扬起的殷红衣角,如色调苍白的水墨画卷之上,不慎泼洒开的朱砂。
那张本应覆在面上的银丝盏,被?风长雪勾在指尖把玩,在空中旋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似是?未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妄时,她抬眸看了过来。
浅金色瞳孔掩在纤长浓睫之下,如明珠微转的流光。
仅仅是?被?这目光注视,便会令人生出一种承蒙殊荣之感。
“大?人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妄时还未回答,便瞧见风长雪的目光落在了酒盏之上,“竟有?独酌的雅兴,想必是?好些了。”
昨日一别,风长雪独自上了小西天寺,说是?妄时这回生的病,百花谷治不了。
在马车上,妄时不是?发冷就是?发热,靠着灵犀印才稳定?下来。
小步尘都快急哭了,口不择言,说东迦山只管超度,不管治病。
说来倒也奇怪。
一回东迦山,风长雪上山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妄时便悠悠转醒,醒了后灵台清明,竟能走能跳,不见半分病色。
惹得小步尘直呼东迦山果然玄妙,君上实乃神?医。
妄时回道:“酒,是?带给故友的。”
风长雪“噢”了一声,这才恍然想起,东迦山清规戒律数千条,妄时是?不饮酒的。
她掌心翻转,石碑之上的酒盏稳稳落入手中,眉眼间顿时多了几分惋惜的神?色。
“大?人向来滴酒不沾,许是?难以知晓,这世间酒之一物,并非仅在故友重?逢之时。”
“临别之际对饮,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风长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醇厚的酒香飘散在氤氲雾气?里。
恰有?一滴酒珠,自唇角缓缓滑落,经下颌,沿修长脖颈迤逦而下,没入衣衫深处。在如雪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凉沁沁的水痕。
风长雪将?酒盏重?新置于青石碑上。
酒是?烈酒,风长雪的眸光却是?澄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