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记忆初始,自己行?至之处便遍布生与死。
但这今日,与以?往不同。
弹指一挥, 生杀夺予, 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颊上?的时候,无人敢指责咒骂, 脚下信徒臣服, 伏地高呼自己的名字。
“凌霜侯”三字裹缠在长风之中, 带着北地的血腥肃杀, 呼啸扫过每一寸土地, 盘旋至远方。
有震惊, 亦欣然。
她忽然间无师自通了玄门和东方域的某些做派。
难怪玄门仙首殚精竭虑维护着玄门正统的地位,又难怪东方域甘愿心魂碎裂, 也要拼力?一搏想当魔尊。
这种心意一动,意动而法随, 信道者臣服, 忤逆者诛杀的无上?权利……给人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愉悦,那是一种能?让心神为?之舒畅,灵魂为?之战栗的奇妙感觉。
风长雪长睫低垂下,眼角泛着微微猩红,终于意识到, 自己方才或许并?不是秽气失控,或许是……根本就不想规束。
她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这么说来?,那人死得不冤。
的确, 凭什么自己从大渊深处,九死一生的爬出来?,就要遭受世人如此偏见??
又凭什么,这些无能?贪婪之辈,她心念一动便可生杀夺予的蝼蚁,与生俱来?便拥有如此光明灿烂的世间,而自己的同族却要永生永世灰飞烟灭于大渊之底。
某一瞬间,风长雪眼底泛出的黑气几乎盖上?了金色的瞳孔,垂地的长发无风自动如鬼纹,像极了某种植物的根须,它们一边贪婪的寄生扎根,一边又奋力?的拓展出更多的枝叶。
风长雪头痛欲裂,仿佛灵魂一分?为?二。
一半推着她向前,既然这世间人人都渴望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她身为?天下五甲之一,为?何不可?
另一半又固执地站在原地,等着一个质问?。
杜临渊这样晚来?,想必是察觉到异样,是要问?点什么的。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她掌心残留的秽气轻轻抹去,领着她走?出了房间。
隆冬大雪已经下了一夜,下山的路本就细窄曲折,很不好走?。
杜临渊没有御剑,偶尔宽松袖袍扫过两道枯枝,惊起暂歇的鸟雀。
山风吹得人眼睛干涩,鼻子耳朵通红,在风长雪踉跄着滑了好几次后,终于认命,只得专注脚下的路,再无闲心想这想那。
就这样走?了许久。
月光薄凉如水,远处山高平阔,空气清凉而甘冽,踏过积雪时有好听的酥酥声。
他们停驻在了一处农家院落中。
这里风长雪并?不陌生,正是猎户家。
除夕那日,风长雪到的时候已经太迟,猎户的鬼眼疫已经从腹腔蔓延至侧脸,药石罔医。
她给在那名妇人手背上?落了个印便离开了。
此刻,望着院子里草草新立的坟头,她才依稀记起来?,猎户夫妻是逃难至此的外乡人,并?无亲人手足。
屋子里,炭盆中的炭火燃得正旺,窗户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或是小孩子怕黑,烛火燃得很高。
床上?,一命七八岁的幼童紧紧抱着被褥,缩成一团,眼见?得睡得很不安稳,肉嘟嘟的脸上?眉头紧锁,挂着未干的泪痕。
小孩子受了大悲大惊后容易发梦,经常半夜啼哭,一直要人陪在身边哄睡才好。
可贫苦百事哀。
猎户一死,难以?维持家用,妇人四处揽了些活计,常常很晚才归家。
空荡荡的房间里,神龛中供奉着一副画像,画像中人红衣丧服,面覆银丝。
微黄的宣纸被风一吹,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安慰哄睡的呢语。
约莫是被梦魇住了,小团子嘴里喊着“阿爹”“阿娘”,哭得喘不过气,每次惊醒后,他都会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得更紧。
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渐止,他又再次昏昏睡去。
如此反复了数次,幼童侧颈上?的印记忽然发出了极淡的光晕,像是一层轻柔的纱绢,将小团子包住。
一种被庇护的安全感让小团子不再哭闹,呼吸逐渐绵长。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什么东西?,消无声息地从他眉心溢出,如轻烟一般,被风一吹,便消散在空气之中,不见?踪迹。
风长雪的身形微微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果然,掌心多了一缕不易察觉的秽气。
一直以?来?,她自以?为?天资聪颖,贡印禁术一学就会。
却忽视了那个最简单的那个道理,万事万物来?去有序,消长守恒。
鬼纹遇恶而生,被贡印压制不能?影响宿主,便只能?通过贡印,传到了她这里。
而所?谓的“秽气”,便是人世间累积下的最深的执念,饱含着最浓烈的七情?六欲,轻易就能?左右人的心绪,令悲者大悲,喜者狂喜。
一个两个的或许不太影响,但积沙成海,终有溃时。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这种几近于心魔的障念之中,以?至剑走?偏锋,道心破碎。
这也是为?何修士忌讳沾染凡尘,忌讳牵动心弦,忌讳介入他人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