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向族人承诺,这一次的血祭并不会?有人真正死亡。

他们找到了一株通天贯地的神木。

神木树冠如云,枝蔓之下,生灵不死,攀援而上,可登九霄。

杜临渊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尾调缓缓,声音又好听。

风长?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得?入神,心说?这该是多大的一颗树呢,上古神话里的故事当真是跳脱大胆,又难免带着几?分古朴的天真。

现今若是有人说?,所谓“飞升”是登上九霄云海,而所谓“登上九霄”,也不一定非得?要“飞升”上去,爬树上去也行。

那定然是在说?笑,哪怕是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的。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木和天梯,对?不对??”风长?雪道。

杜临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花聪明,以后不容易被人骗。”

可心善之人大多心软,大约就是好骗些的。

在这样的说?辞之下,怒族即便已?死伤无数,深受瘟疫之苦,还是凑齐了千名愿换部族安稳,肯冒险一试的巫人。

宽大的祭祀长?袍,将?他们全身裹住,只留出一双像黑夜一样的眼睛。

随着血液从他们的手腕流出,他们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逐渐涣散,直到最?后濒死的一瞬,他们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神迹,没有天梯。

他们死在了那株“通天神木”之下。

那场浩大血腥的祭祀,终于上达了天听,神力落下,整个北地的塌陷,变成巨大的深渊,将?肆虐了数月的洪水,引入地下。

但大祭司也没有全然撒谎,他们的确没有“真正的死亡”。

神木不能通天,却能接地,复苏灵力之下,他们灵魂既没有消散,也没有往生,而是被困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大渊之中,困在了那一场满怀希冀与欺骗的祭祀里。

又在随后的日子?里,变成了怒族一统四洲的利剑,成了震慑四方的翁中之蛊

怒族救天下于水火,自?然要成为天下共主?。

若有不从者,诛。若有造反者,怒族将?解开族人封印,让洪水与瘟疫再肆虐与九州之上。

不过讽刺的是,怒族的昌盛犹如回光返照,甚至没能等到天下再出一个大修,起而反之,就自?内二外?四分五裂,名存实亡了。

“土寨一支,就是那时候南迁的。”

杜临渊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这在仙录上,不过是寥寥数字,一笔带过。然当年?那场生灵涂炭之天地浩劫,着实太过深入人心,世人对?此极为避讳,记载亦甚为稀少。那棵神木,自?然也无人见过了。”

难怪只要北渊异动,玄门就这样惊慌。

原来是杯弓蛇影。

风长?雪看向窗外?。

那大约是一个人间三月,丰都的大片海棠花开得?灿烂,如同盛雪。

须臾,她问:“师父,你说?过了这么久了,那些被骗的巫人亡魂……他们救了这么多人,自?己还有被救的机会?么。”

如果故人已?死,大渊之下仅仅只有一堆白骨,一蓬黄泥,那世人的偏见与不公,忌讳和抵触,不过是自?己内心恐惧的一种投射。

终将?无声堙灭于漫长?的时光之中,逐渐被人忽视与遗忘。

但是,若那根神木一直庇佑着他们的魂魄,这万万年?间,他们不死不休,阴魂不散,被反复镇压在大渊之下。

甚至……

若他们在万万年?间,想到了爬出大渊的办法?,以另一种方式,与世人同站在朝阳之下。

世人是该顶礼膜拜,还是会?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想将?它?再踢回大渊里呢。

那不过是一则玄之又玄的上古神话.

和女娲补天,夸父逐日一般,充斥着后人的猜想和夸张。

杜临渊本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将?这个问题略过去。

但他只是安静了片刻后,摸着风长?雪的头,认真同她说?:“会?的。”

*

远古亡灵再次被惊醒,大渊之底那些窸窸窣窣如同爬虫一般的声音,再次如潮水袭来。

无数面目不清的黑色人影,闻风而动,涨潮一般从建木盘错的树根中探出半个身子?。

他们便奋力地朝天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臂,就像是万万年?前的那场祭祀仪式,从未停止。

“建木之下,得?赐永生

建木之下,得?赐永生……”

就在这古怪悠长?的唱调中,风长?雪道:“你说?,他们会?原谅世人么。”

风长?雪紧紧抱着那把剑,肩背线条薄而紧绷。

这些亡魂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神志全无,完全凭借着本能形行事,即便是宫殊在场,也无法?对?他们问灵。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柳归鸾轻轻叹了一口气,轻柔地拍着风长?雪的背,将?人哄睡。

而就在柳归鸾准备起身的刹那,忽然顿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