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靠近大渊,秽气浓郁,对杜临渊的灵力有克制作用,柳归鸾的魔息却因受到大渊感召而变得十分?澎湃,血瞳倏而聚拢,视线穿透灰雾极快扫过,甚至顺着龟裂的土地渗入地底。

“此?地灵息杂乱,难以分?辨。”柳归鸾摇了摇头,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应当不在。”

这条地裂幽深曲折直通大渊,入口还锁着万字印,丰都结界已经闭合,即便少宫主停了安神幻阵曲,风长?雪也下?不来。

恰在此?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穿过曲折的地裂,一群人影跌跌撞撞朝巨木靠了过来,他们藏在阴影中,口中用古怪的腔调,反反复复念诵,“仙君显灵,仙君圣明,圣树活了,建木之下?得赐永生……”

建木之下?,得赐永生。

建木之下?,得赐永生。

建木之下?,得赐永生。

那几"人"看向杜临渊和柳归鸾,手舞足蹈,振臂高呼,一传十十传百,声音此?起彼伏从暗处传出。

一瞬间,带着狂喜的呼号席卷了这条寂寥幽暗的巨大地裂。无数黑色人影闻风而动,涨潮一般从细碎的石缝、地裂中爬了出来。

有的缝隙实在太窄,容不下?一人,他们便奋力地朝天伸出一只手臂,像在进行什?么古怪的朝拜仪式,又似乎再极力地想抓住什?么东西。若忽略他们只是?一层覆盖着干皮的骨架,这其实是?一副颇为?热闹的场景。

从他们穿着朴素,口中的诵的是?早已经失传的古语,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念至深。

他们的肉身或已腐烂,记忆随之消亡,经过数千年的时光,这一缕残魂中狂热和执念却并未褪色。

血红巨瞳一瞬化作数道重影散开至四周,视线凝成一股暗红色细线,相互连接,嘈杂纷乱的声影旋即被?隔离在外。

杜临渊和柳归鸾似已经司空见惯,一坐一站,闭目于树下?养息。

暗红色的光从地底深处透过缝隙探出,将地裂之下?的泱泱秽气映照得仿若血池,数百只干枯手臂朝天伸出,指如勾爪奋力想抓住些什?么。

而血池正中央,巨大神木顶天立地,新叶碎花从高处坠落,洋洋洒洒,从生到死一路枯败,最终化作齑粉,落在鬼爪指尖化作一缕叹息。

数月前,丰都收到一封信。

自?天外天设于丰都以来,各色信件纷飞而至,数不胜数。

杜临渊自?然懒得封封都看,便让柳归鸾将排了个先后?顺序,加盖着旧友亲签的优先送来,其次是?带着各大门派宗徽图腾,由?信鹰衔来的正信。

而这一封信什?么都没有,被?压在了最底下?,等到杜临渊拆开它的时候,已经迟了许多天。

那是一封来自南疆深山的信。

本是?寄去了杜家,寻踪诀寻不到杜临渊的气息,又辗转数道来了丰都。

土寨一族为上古大巫遗脉,深谙祝由?奇命之道,奉天命隐居南疆,鲜少出世?,杜临渊也是?闲来无事,修订地志时偶然结交。

有年春日,杜临渊与大祭司一同?饮酒,便随口询问,若以凡人之躯,引大荒禁制作为?结界,筑铜墙铁壁于灵力微薄之地,此?法是?否可行。

大祭司听言一愣,笑他离经叛道,胆大妄为?。

借着酒意,给他演算了一卦,土寨推演图腾之术自?成一派,看得杜临渊眼?花缭乱,本想借机请教一番,却见大祭司脸色一变,说出两个字,“大凶。”

那不过是?杜临渊年少时的一瞬异想天开,并不曾真的想做什?么。大祭司仍然有所顾忌,临别前在他心脉上落了一道护身蛊。

世?道无常,一语成谶,杜临渊没想到那护身蛊,在经年后?当真护了他一命。

或许是?祝由?之术威力太过强大,土寨一族人丁十分?寥薄,每每降生新儿都会全族庆祝,而每死去一人,也会由?全族祈福后?,将尸首封入活木之中制成树棺,以求灵魂升道,寿与天齐。

信文简明扼要,由?土寨大祭司亲笔所书?。

而这封上信便是?说,南疆密林深处,有一片年岁久远的树棺生了变故,大祭司换了一种更加容易懂的说法有人闯入禁地,掘了土寨祖坟。

那片树棺密林杜临渊知道,说是?禁地,其实是?土寨族人的坟冢,并无什?么宝物?。终年覆盖瘴气,蛇虫鼠蚁盛行。每棵内封棺椁的古木上都倒悬着招魂幡,用以警示误闯入内的猎户或散修。

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强行入内,招魂幡便会化作倒吊白骨尸骸,招引南疆中无数毒虫蛇蚁。

越是?年岁久远的吊尸阵,越是?威力可怖,既可攻击肉身,又可攻击元神,哪怕是?土寨族人不经请神入内,都要掉一层皮。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人硬闯了进去。

一连剖开了成百棵古树,亦被?吊尸阵所伤。只是?连大祭司也没料到,这疯子?顶着受伤的元神,在吊尸阵下?又布了一层扰乱人心的迷阵。

他们进山的人很多,毫无防备地被?迷阵一搅,乱成了一锅粥,等回过神来时,大家都没受伤,但走在最后?面的少司命不见了。

土寨人奉天命守护古器,以血脉为?继,祭司一脉无需修炼,与生俱来可催动祝由?巫术。但生于斯葬于斯,一生一世?不得离开南疆,离开此?地,超过三日便灵力全失,尤似凡人。

是?有人故意带走了唐镜。

且此?人破费心思,拼着受伤也并未留下?太多踪迹。

那封信里,还附了一下?片布料,是?唐镜被?掳走时穿的。

可也并无太多信息,那人或许知道自?己受伤过后?无法完全隐匿气息,便想了个模糊视听的法子?,布料上即粘着魔息又粘着灵犀,无从分?辨。

为?此?,杜临渊和宫殊重新联系了宫杜两家。交谈之中偶然间发现,最近玄门也不太平,散修之风盛行。

人各有志,道心纷然,纵观上下?数千年,这也不是?什?么奇事。

名噪一时的花蕊夫人,入道之初也是?散修。

只是?最近这股风来得凑巧,又吹得过于猛烈了些,就连原本许多拜入杜宫两家的弟子?,都中途退学,改为?散修。

世?家有灵器功课,师门传承,便是?鼠虫蝼蚁都明白聚而居之的道理,散修全凭自?己的机缘气运,千百年来也就出了那么一个花蕊夫人。

令人惊异的是?,近日的散修们竟修得像模像样,在玄门召开的几次清谈会中脱颖而出,甚至在比试时还胜了几名已有玄号的正统修士。

于是?暗地里又有了那么一种声音,说近百年来的几次的天庸石点召,点的一等玄号都不是?正统玄门。仙首无尘尊虽说是?半步飞升,亦困于当前境界数百年,久不突破。

天下?太平已久,没有不世?生杀,也难有挽救天下?的大机缘,谁知道这“半步”要走多远呢……若等到仙元耗尽还未飞升,那一等玄号之位,玄门又要少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