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声音!
穷妙妙耳廓微动,听到了夹杂在风中若有若无的几声筝音。
她刚想去捂风长雪的耳朵,就?见?那原本柔和微弱筝音倏而化成风刃,在她手背上划了一条口子。
喜堂里林立的梧桐傀人纷纷转头?,毫无生?气的苍白瞳孔齐齐凝了过来。
穷妙妙方才被这诡异景色震住,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得仔细。这会儿,随着傀人攒动,她才发现,这喜堂里的也并?不都是傀儡……
她的视线落在喜堂中央,身着喜服正对拜天地的那对新人身上。
男人是一只傀儡,而背对着她的女人,凤冠霞帔,乌发如云,当她转过身来时,穷妙妙才发现,那是一个活人。
“是你?!”穷妙妙怔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我爹临死前那日,是你?去找了他!”
她眼角倏而泛红,浑身上下的小?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只沉默的傀人,在这阵银铃声中,暴涨数丈,脚下土地微微震动,那些?梧桐傀人仿佛受到了某种影响,伫立在原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一下看向穷妙妙,一下又看向宫殊,仿若体内有两股力量在相互博弈。
赶尸宗在傀术走尸方面颇有造诣,只是没?想到穷妙妙看上去年纪这样的小?,竟也有这样的能耐。
宫殊蹙眉,视线越过穷妙妙,看向风长雪。
风长雪的五感情绪较常人而言,要更加淡一些?,受到安灵幻阵曲的影响也较小?。
银铃声又密又碎干扰了筝音,此刻她灵台波动,竟有一点要苏醒的迹象。
宫殊率先收了威压,筝音恢复了安灵曲温柔缱绻的调子,她一身红衣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朝穷妙妙道,“并?非是我。”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穷妙妙瞪这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珠,牛角发髻上的银铃音因愤怒而细碎作响。
宫殊平静解释道:“是我的长姐,她与我长得一样。”
穷妙妙还?想反驳,又蓦地想起当夜的情景,她那时候睡眼迷蒙,其实也看不太真切,但?那人身上拢着一层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雾,着实令人影响深刻。就?像是落在山松间的薄雪,而眼前之人则更像是映入清泉的明月。
虽都是清冷孤洁,但?后者明显要更有“人气”些?。
穷妙妙上下打?量了一下宫殊,因为身高的原因不得不抬头?,看了片刻觉得自己?好像很没?有气势,便令身后的傀儡将自己?抱起来,平视道,“你?就?是风长雪的师娘?”
几步开外的风长雪,完全在状况之外。
这边对峙也好,交手也好,她仿若不察,自顾地眼角含笑,同一旁的傀儡说?着些?什么,可那梧桐枝制成的傀儡粗制滥造,连灵心都没?有,甚至连瞳孔都惨白一片,没?有点睛,根本是不会说?话的。
穷妙妙知道,在风长雪眼中,那傀儡必然是化作了某一个人,正在和她有问有答,有说?有笑的说?话聊天。风长雪时不时停顿一下,似乎有什么困惑似得蹙起眉头?,又转眼间平复下去。
但?这景象实在是诡异至极,硬要说?的话,像是半梦半醒时分被梦魇住了,理智挣扎着要醒,又下意识地沉沦在梦境中。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过家家?”穷妙妙一言难尽地看向宫殊,视线忍不住扫了一遍四周,“为什么要这样?”
宫殊看了穷妙妙一眼,显然是不想回答这种问题,须臾,她转身回到了高台之上,随着宫殊重?新归位,这幻境更加灵活的运转起来,连风长雪蹙眉的次数都少了很多?,仿佛在拉扯中理智再一次落了下风,又一次更深的沉沦在梦境里。
“与你?来此处的缘由,一样。”
穷妙妙听见?宫殊的声音,往高台看去,却只见?她一身红衣,同眼前的同样红衣的傀人对拜,神情平静而认真,仿若这闹剧一般的喜堂,当真是她的大婚之礼,眼前这个丑陋的傀人,当真是她的心上人。
宫殊的声音裹挟在音阵中,随风入耳,显得浩渺而安静。
“穷三白前辈之死与我长姐无关,也与瑶光宫无关。”
“若穷三白前辈活着,我醒后定会亲自拜访,登门道谢,详细问清楚那日的情形。”
世?人都说?,瑶光宫的长宫主?对自家妹妹恨铁不成钢,明明被毁了婚,还?要眼巴巴地凑上丰都去,一怒之下才将少宫主?逐出了瑶光宫。
且不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自己?怎么来的丰都她都是通过杜临渊的转述才知晓的。就?算当真有这么回事?,宫殊长这么大就?从未在自家姐姐脸上看到过什么“一怒之下”“恨铁不成钢”这种情绪。
说?来也是必然,生?剖丹田,剐尽灵根之痛,若不封禁七情六欲,非常人所忍。
长宫主?修的无情道,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很难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就?连血脉相连的亲情也十分淡漠疏离。
姐姐绝对不会因为世?人猜测的理由将她逐出瑶光宫。
特地送她来此,必有另一层深意。
按理说?以姐姐的性格,要做什么就?会直说?,从不拐弯抹角,这次却很反常。留下的唯一提示便是她身上的“活色生?香”,随着穷三白突然间的暴毙而无从探查……
赶尸宗出了名的胆小?又怕事?,只打?尸体的主?意,从不打?活人的主?意,比起那些?动不动就?杀人夺魄的血修,显得有些?人畜无害。有时候炼制出的一些?特殊少见?的丹药傀儡,玄门不好直接炼,也会悄悄向他们购买一些?。
说?赶尸宗的存在感很低也行,说?是黑白两道如鱼得水,谁也不得罪也行。
穷妙妙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转过弯来,听明白了宫殊话里话外的意思,“你?是说?,我爹果真是被人灭口的?”
但?是……
穷妙妙下意识回忆当夜的情景,那股蛰伏已久的剧痛,自灵台深处猛然爆发打?断了她的思考。
“小?主?人。”
阿眠抱着穷妙妙往自己?的颈窝按了按。
“听风长雪说?,你?留了你?爹爹的生?魂,”宫殊顿了顿,“我可问灵。”
穷妙妙趴在傀人的肩头?,又圆又黑的眼睛眨了一下,眼眶里一下续满了眼泪,过了一会儿才道,“没?了,我爹已经彻底死了。我今天来找风长雪,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当日,风长雪给她灵气枯竭的魂灯里续了一口气,她看得出风长雪对这分魂合炼之法很感兴趣,她欠风长雪一个人情,这次特地过来就?是要告诉她一声,古籍上写的是对的,这个法子行不通,以后别想了。
听了穷妙妙的话,宫殊竟然难得地顿了一下,显得有些?意外,“你?是来找风长雪的?”
穷妙妙缓了一下情绪,一脸莫名,“不然呢?我也不认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