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年纪差不多的弟子,会经常来各家宗门?“走学”,以博览众长。
瑶光宫的长宫主修的无情?道,教课起来板正?冷酷,从来不说笑,罚起人来更是毫不留情?。轮到瑶光宫讲学时,年纪尚小的世家公子们总是想方设法,能躲即躲。
除了上?官封家次子,封宁。
封宁在?音修一道上?颇有天?赋,借以音律,飞剑斩花,早早就得了“伯阳公”的封衔。
宫殊十分好奇,天?庸石是如何点召修士的,得封仙衔又是什么感觉,可会觉得自己如沐甘霖,走路都轻飘飘些么?
封宁也经常向?她请教音律指法,叫她师姐。
那段时间杜临渊来宫家就格外的勤,且脾气不大?好,总和封宁不太对付。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一来一往间,三人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知己好友。
所以,当封宁来信说事关?封家生死存亡,求好友相助时,他们俩几乎没怎么犹豫,次日便瞒着所有人,动身前往。
起先,他们以为是要对付什么大?邪魔妖兽,又或是魔宗扰民。
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封家有一座世代相守的青塔,青塔通体由昭定山下的灵脉心岩所造,能够净化镇压秽气。
千百年来,如太守星一般,年复一年地守着城中百姓。
不知从何时起,那青塔便慢慢开始倾斜。
封家想了很多办法,请佛修来诵读经文?,请灵器师重新锻造塔梁,收效甚微。
呆在?上?官城的那几个月,快速又无情?的磨灭了三人的年少心性。杜临渊绘制了繁复的洗灵阵,她倾尽毕生之学,与封宁一起将清心筝音,改进了数十种曲谱,还是没用。
后来他们才?明白,兴衰更迭,终有尽时。
灵脉心岩的净化亦是如此。岁月流转,星辰易逝,封印的力量终是抵不过时光的侵蚀与天?地法则的微妙变动。
邪祟慕强,有朝圣的本能,青塔源源不断汇聚秽气,而又无法自净,日积月累,越来越浓。
每当月圆之夜,这座青塔便是乱葬岗上?的招魂幡,是广阔海面上?的灯塔,周边乃至于北洲大?渊地底的邪祟魔修,都会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源源不断朝上?官城聚拢,斩不尽也除不尽。
那是第一次,他们直面定数。
天?地浩劫定数如滚滚车轮,他们自倾其力如螳臂当车,毫无办法。
三人道心的变化,或许就是从真正?明白这个道理开始的。
封宁遁入空门?,宫殊潜心闭关?,而杜临渊觉得这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永无止境的角逐,或许本身就是错的。
新旧更迭无时无刻都在?发生,上?官城陨落,原址上?又起了一座长陵城,封家陨落,昭定山上?又有了方家。
春去?冬来,那片干涸已久的芳心湖畔重新被蓄满水,被人们戏称为云梦之泽。
宫殊一度以为,这与尘世间的其他往事一样,并?无什么特别,只是自身牵扯其中,难免唏嘘。
一般而言,人们对于这些灾难般的记忆,会下意识的回避,在?经年累月中,痛苦因忘却而淡化,直至某日,看见史书上?的只言片语,也可以当做阅历,侃侃而谈。
今日她才?知道,并?非如此。
那一幕幕,并?未因时间而褪色,在?杜临渊的识海中变得具象而沉重,他更深的介入了其中的因果。
“上?官城一夜间覆灭”这几个字,对他而言并?非是史书上?的寥寥数语,而是亲身见证。
青塔轰然倒塌,激起的尘嚣铺天?盖地。
一道漆黑如墨、扭曲狰狞的秽气自塔底喷薄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天?际,将原本清澈的苍穹染得一片阴霾。那与其说是秽气,不如说是毒雾或者瘟疫,疯狂地四处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哀嚎。
百姓们惊恐万状,纷纷四散逃离,但奈何秽气蔓延速度之快,远超人力所能及。
城池中,火光四起,原本繁华的街道与精致的楼阁,在?秽气的侵蚀下迅速燃烧起来,化为一片火海。
跳跃的焰光,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带着一种不祥的红光,犹如人间炼狱。
唯有少数修者,还在?奋力抵抗,他们身着法袍,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试图以阵法、符咒或是灵力屏障来阻挡秽气的进一步扩散,脚下的微光在?漆黑浓稠的秽气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与此同时,一些被秽气感染的百姓开始发生异变,他们的身体逐渐扭曲变形,双眼变得空洞无神,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所操控。他们开始攻击周围的一切,最终匍匐在?倒塌的青塔前。
她看到了封宁曾经在?书信上?提过的那个名为“封晚”的小孩,封宁年少时,在?书信中提及的痛苦悔恨,多来源于此。
小孩白衣盲眼,浑身是血跪坐在?青塔的残垣间,仿佛正?在?接受邪魔的朝拜。
然后她看见了杜临渊御剑乘风,越过火海,在?小孩倒下前的最后一刻,接住了她。
原来是她……
宫殊自幼□□,一点就通。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杜临渊的这个徒儿?明明天?份颇高,杜临渊却迟迟不让她去?剑冢问剑,从不久现于人前,每每出行,总是带着一盏面具。
宫殊透过层叠光幕,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朝着识海中央,正?闭目打坐的杜临渊道,“那现在?,我也知道这个秘密了。岂不是被杜宗主一起拉下水了?”
两人隔得不远,未能得到回应,宫殊往前走了几步。
浅金色灵息像纱绡一样模糊了视线,等宫殊看清楚杜临渊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极近之处。
宫殊多少受到了姐姐的影响,并?不是体贴入微,对他人之事,事事挂心之人,可眼下两人实在?是太近了,杜临渊的领口又微微敞开着,她以垂眸就发现,杜临渊锁骨下方,连着心脉的位置,有一道伤。
伤口浅红,仿佛只是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或者是被树枝划拉了一下,留下的印记。
放在?往常根本不会让人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人多嘴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