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乐意见我?”孤母问。
孤灵山适时插嘴:“今日?父亲早早起床,命人梳洗了两?遍发?髻,还特意换了崭新的袍子,才来接母亲呢。”
“为夫是担心你一番舟车劳累,”孤父轻咳一声,正色道?:“花蕊素来爱与?你攀扯琐事?,若当真心有所感,便不会飞符至胥南,而会直接写信来不周山托我给?她算卦了。”
“仙者少梦,兵解之梦总归是不太吉利。”
孤母素来有主见,孤父常驻不周山,家中大多事?宜都由她管着,她摇摇头,“你先替她算一卦,胥南的紫荆花开了,我刚好想邀花蕊来小?住些时日?。”
那日?一算,便果真有些不大好。
紫薇异动,横落北方?,有新旧接替之兆。
风长雪出?生的上官城,正巧属于北洲地?界。
“你是说?,花蕊夫人当真大限将近,而小?花接替了花蕊夫人的玄号?”杜临渊说?完,随即摇头,那日?天庸石上,刻着花蕊夫人画相的石碑,明明锃亮如新,并未黯淡。
孤灵山轻轻叹了口气,“我那日?接到你的信后,先回了一趟胥南,花蕊夫人正在我家小?住,如父亲所言,并无大碍。”孤灵山顿了顿,才隐晦道?,“上官城虽处北洲,却与?西南两?洲交界,并不算十分靠北。 ”
紫薇异动,横落北方?……
杜临渊的目光越过孤灵山,极北大荒里终年不灭的天火,将浓墨黑夜照得暗红,极夜之下?,北洲大渊如同一张幽深巨口,朝天觑张那是幽冥魔物?的诞生之地?。
两?人都没说?话,少倾,杜临渊轻声叹了口气,“算起来,玄门已昌盛千年了……”
在很长的岁月里,经天庸石点召,天下?四甲皆出?玄修名门。
自花蕊夫人后,散修占一席之地?。五十年前,魔尊出?世?,得玄号‘不夜侯’。
如今,若不算风长雪,四甲之中,玄门严格算来仅占两?人。
玄门盛魔衰的局面已经持续前年,然盛极必衰,寒暑更迭,是万万年来天地?间不变的道?理。
卦象中的新旧接替,或许并不是指的某一人。
而是一种更宏观的,无法抵挡的大势所趋。
孤灵山低沉道?:“这一路上我时常在想,你当年从上官城里救下?风小?花,我们合力为她逆天改命,是不是对的,是不是无形之中,加速了玄门衰落。”
“那卜宁君想了一路,可想出?了什么答案?”
“原本快要想出?来了,”孤灵山说?着,拍开一坛酒,“可惜,路遇一小?贩挡路,非要塞我一包卖松子糖,打扰了我的思?绪。”
清冽酒香,似花非花,似果非果,十分独特,本是花蕊夫人游历时当做礼物?带给?孤母的,孤灵山离开胥南时顺了一坛。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一杯。
“新旧交替的卦象,玄门的几位家主都知道?。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自然也能。”孤灵山道?,“风小?花的身世?,或许便是‘新旧交替’的开端。”
按照杜临渊原本的计划,风小?花只需在天庸石下?得一个末等玄号,再经由引荐,以?散修身份,拜入杜家门下?,正式由他收作徒儿,以?后说?起风长雪来也是名门正派,闯了祸,在尘世?中有个庇护的去处。
可世?事?难料。
现如今,远不是如何收徒显得名正言顺的问题了。这横空出?世?的“凌霜侯”,到底是算流落在外的魔宗,还是算半路出?家的玄门,便是杜临渊也很难定义。
“现在不过是事?发?突然,等他们反应过来,不管魔宗还是玄门,都要来争相‘拜访’你这个宝贝小?徒弟了。”孤灵山定定看着杜临渊。
杜临渊自逐出?杜家,携风长雪远避至丰都,这就够了吗?
花蕊夫人云游四海,说?是心性肆意不爱拘束于一处,又何尝不是无奈的避世?之举。
花蕊夫人作为散修,挤入四甲后,“百晓道?”便受众多势力排挤,其门生一度修行历练都困难。直至花蕊夫人云游,将西洲福天洞地?委托给?玄门仙首管辖,灵气均分给?当地?名门望族,“百晓道?”的处境才开始好转。
玄门已经昌盛数百年,不会那么轻易接受‘新旧交替’的。
散修尚且如此,风长雪的处境,只会更加尴尬,是实实在在,压在玄魔天秤上至关重要的一只权码。
“杜兄,你这道?薄入蝉翼的结界,与?其说?是禁入,不如说?是自封。”
孤长遗饮酒长叹,哀怜痛惜,今日?的杜临渊与?当年的花蕊夫人处境又有何不同,如此天资心性,竟要画地?为牢,“可即便如此……挡得住人心吗?”
“啊……”
杜临渊原本也一同在饮酒怀悲,叹天道?之无常,闻言一愣,看向孤长遗,眨巴眨巴眼睛,“谁说?我要自封?”
孤长遗:“?”
“卜宁君,杜某身为前杜家少主,虽以?剑问世?,玄号也不及你,但符修之术,杜某还是有几分心得的啊。”
孤长遗不说?话,眼神诚恳,大有一副“你我之间交情?如此,何必逞强。”的意思?。
杜临渊不可置信反问,“我父亲并非长子,孤兄该不会是觉得,杜某是凭借风流倜傥之貌,杜家才选我作为少主的吧?”
符修与?其他不同,最重天赋与?道?心,后天的努力对修为的提升十分有限。
往往一个人在入道?之初,便能看出?他到底能走多远。
“杜某年少起闯荡江湖,看多了红尘轶事?,便觉得这世?间除了正与?邪,黑与?白外,应当还有一片天地?。”
远方?风长雪与?柳归鸾吃完松子糖,恰好画完了结界的最后一笔。
延绵百里的巨大阵法,轰然一声闭合,兀自在夜色中开始流转,若从远处看,便是一道?如梦如幻极光璀璨的光幕冲天而起,如梅花花瓣,将整个丰都囊括其中。
杜临渊起身,乌冠白袍,法衣怒张,金红色暗纹在袖口明灭浮动不息。平日?里随性亲和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因神色认真而显得有些孤傲。
他腰间佩着一柄剑,一手执着一只梅花,脚下?放着一只竹灯,灯光穿透浓重夜色,在极夜里照出?一片温暖光亮。
“今日?陷于玄魔之间,进退囹圄,虽非我所愿,所幸并无悔恨,初心未改。”杜临渊抬眸看向北方?,“如今,便由我们宗门师徒三人,撑起这片玄魔之外的天外之天,也算是杜某得偿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