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该不会是要去挖方家老祖的坟吧。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一种复杂又奇异的视线,东方域不屑地冷笑了一下,“方家也配?这图玄门世家里都有,选方家,不过是他?运气不好。”
长乐山下的衍天?大?阵,是当年十三家玄门合力画制。
按道理说,当年参与的每一家玄门,都知晓长乐山的地形山脉,而其中?,又属方家最好拿捏。
大?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老实说,看你也不像盗墓贼,你是要去祭拜吗,埋的人是你朋友吧。”
朋友……
东方域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忽然笑了一下,须臾,开口问:“美么?”
大?柱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人眼眸低垂,看着脚下,应当是在?问他?,这长陵城的灯节美不美。
大?柱点点头,即便他?不太想承认,但与其他?地方比,方晏之或许真的把长陵城保护得很好。
“我与她,同年生于此地,理应是天?生一对。”
东方域一手?执着那卷山脉图,任山风盈满长袖,他?声?音里带着三分遗憾,“那时?候,这里还叫做上官城,百里枫林,升灯不夜。可?惜,以?后这景色也不会再?有了。”
忽然,天?际间?打响沉闷惊雷,一股无边无际的森寒威压似从九重天?直坠而下,大?柱一个?激灵,猛地从梦魇中?惊醒醒醒!!这他?妈是在?回光涧。
天?际闪电交织成网,乍起的狂风,将?扶摇而上的花灯,吹得明灭不定,几盏灯烛晃动,点燃了壁纸,直直如流火坠下!星火燎原,画风倏而一变,脚下那一片煌煌灯火,热闹人群,一下卷进铺天?盖地的大?火里。
大?柱想起来了,当年拉开踏仙之役的正式开端,便是火烧长陵城……
他?在?心里默念,回光涧回光涧,对不起祖师爷,给?我个?提醒吧,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不该恨方家?不该来长陵城?不该燃那张符……不该……这玄魔要打架,也不是他?可?以?左右的啊……他?视线忽地落在?东方域的左手?,卷轴!
他?伸手?去抢,虽是在?幻境之中?,却也不可?能抢到,东方域一个?错身,大?柱失重跌倒,一脚滑下屋檐,整个?人不受控制从高空坠落。
下坠的风呼啸过耳边,灰烟弥漫中?,他?越来越看不清东方域的脸,皮肉烧焦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电光火石间?,只见?自己?袖口一闪,一条银链猛地窜了出去,卷住了东方域手?中?的那张卷轴
与此同时?,嘭地一声?,大?柱脊背着地,鲜血混杂着碎肉从他?眼睛,鼻子,嘴巴里不受控制地喷出,嘈杂的喧闹一瞬寂静,只剩下耳膜上尖锐的嗡鸣。红色,满世界都是红色,他?一下子分不清到底是火,是血,还是煌煌连片的花灯。
隔着模糊的视线,他?似乎看见?各色魔宗涌入城中?,将?百姓撕得稀碎,又看见?方家率领众人挡于百姓前,与邪魔厮杀,方晏之被开膛破肚,高高挂起。
他?看见?那眼睛上有刀疤的狱卒,被削掉了半边身子,嘭地倒地在?他?旁边,狱卒奄奄一息,用剩下那只手?,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
大?柱用尽力气,抬了一下眼眸,看向那个?方向,那是一个?打开的尸箱,里面装着商队一行人的尸体,有周大?,周二,还有他?家的小女儿的……
大?柱曾同他?们描绘,长陵城的人文风光,热闹非凡,小姑娘扯着他?爹的袖子,撒娇求商队绕一段路……
而此刻,他?们头颅垂落,漏出的脊骨正泛着不正常的黝黑……
那刀疤狱卒,临死前最后的口型,他?说,“老叟修炼的体术便是这双眼睛,从不看错人和魔。”
大?柱愣怔失神?,这些日子的相遇相处细节对话一下子又似乎都有了别的意味,他?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是这回光涧故意扰人心神?……还是……可?自己?并不曾有过这一段记忆……
他?无法再?想下去,头痛欲裂,或者自己?的头其实已经裂开了……
一双黑靴,踏尸血而来,停在?了半步开外,鞋子主人的声?音总是带着不合时?宜地松快,“小朋友,我不杀你,你怎么不小心自己?就要死了呢。”
“想活?”
“真狼狈啊……”他?低声?道,似乎还带着笑,俯身问,“人是当不成了,啧,要不当个?魔看看呢?”
大?柱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朝天?睁开的双目,没有焦距,恰好看见?那闷在?厚厚云层中?的雷霆,接二连三,以?万钧之势悍然砸下
*
大?柱在?某一瞬间?,几乎觉得解脱,甚至想不起最后那一刻,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从剧痛中?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过是站在?不周山那条细窄山道上,失神?了片刻。
他?猛地大?吸几口气,稀薄而干燥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地热的风,在?胸腔里转了几圈后,呼出体外,逐渐驱散了那些不明的阴霾。
大?柱脸色苍白,身体疲惫。
他?提起脚步,往山上走去,边走边想,自己?刚才最后是回答了什么呢?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又或者,真真假假,对对错错,正或邪,其实都无所谓……
他?越走,心境竟然越清朗,脚步越是轻快。
没过多久,那高耸入顶的山道倏而一断,一块石碑出现在?眼前,上面笔画遒劲,刻着五个?字“手?可?摘星辰”。
大?柱心神?振奋,甩了甩手?中?的银链子,虽然过程不是十分美妙,自己?竟真的不负风长雪所托!成功登顶了!!
不过并未持续多久,随着他?拾级而上,视线逐渐上移,美妙的心情迅速土崩瓦解。
因为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妄时?的背影……
按照风长雪的吩咐,自己?应该是要第一个?登顶,然后……呃,劝阻,并在?必要的时?候以?命相逼,不许佛子走回头路,等人到齐了,再?一起看那支解签。
大?柱脚步微顿,轻呼一口气,又自我安慰还好还好,佛子背对山道站着,安安静静地,好像并没有下山的打算。
其实也算是风长雪多虑,这回光涧之诡异,不愧是当年专门为惩戒弟子研制,别说拦着了,就算用刀逼着,别人也指定不想再?走一遭了啊。
但下一瞬,大?柱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周山的风,应当是干燥温暖的,而此刻,风中?竟然隐隐有一点腥甜的味道。
妄时?一身红衣,在?黄昏中?看不真切,大?柱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条暗红色血迹从另一方的山道蜿蜒至妄时?脚下,汇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