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雪:“早年门规苛刻,我?什么时候能将灵力绕蝶而不伤翅了?才?许我?下山。”

“后来呢?”

“后来,院中就多了?十来座蝴蝶冢。”

妄时道?了?一声佛号,“施主练成了??”

“山上的蝴蝶都被杀光了?,也就不想下山了?。”

风长雪满意地拍了?拍手,年幼时这道?灵决只能剪影,不可传声,经过方才?的修补后,叶片上的那?条蚯蚓似的灵决微微一震,嘶哑两声后,传出锣鼓与?筝弦声来。

剪影决是为了?排解无聊所制,自然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城中的晚上,最热闹的地方,无疑是护城河上的画舫花船。

画舫上搭着大大的戏台,正?丝弦高和地唱着戏,经由灵决传递,地面?竹影小人一蹦一跳,别有一番乐趣。

只见一枚竹影小人身?姿绰约,竹影晃动,由远及近出现?在戏台上,它身?后紧跟着另一个小人,两个小人拉拉扯扯,弦乐声变得缠绵婉转。

南州城里的百姓来自五湖四海,沿江开茶楼花坊的却?多为本地人。南方山多雨多,一方水土将人养得文雅又多情,想来是在唱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

可那?戏词一开口,风长雪便隐隐觉得有点怪异。

女子名为芙蕖,唤那?男子名为夜郎,两人卿卿我?我?,唱词露骨又深情,相互倾诉三十年不见的衷肠。

护城河上的船分为画舫和花船。

画舫上只吟诗作对?,听戏听曲,姑娘们卖艺不卖身?;花船不一样,尤以房中术为卖点,是合欢宗许多秘药盛销之地。

说得粗俗些,前者是“素船”,后者是“荤船”。

也不知?这剪影决在山下瞎溜达,投放的是哪家的戏。

看着两个皮影小人越挨越近,甚至开始动手动脚若是被别人知?晓,深夜在无名山上放此等不雅之音,恐怕受人敬仰的佛修大人是跳进护城河里也洗不清了?。

风长雪等着妄时忍不住自己打散剪影决,却?不知?为何,妄时目光微垂,下颌收紧,相思子念珠在腕上多缠了?一圈,并未动手。

戏台中,两人浓情蜜意正?当时,戏词也越发香艳露骨,眼看着准备上演些突破尺度的戏码时,配音变换,从缠绵琵琶音变为急嘈鼓点,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风云涌动绽开一朵金色莲花,从天而降第三人,此人手挽念珠,单手持刃,一刀挥下,将正?在浓情蜜意的两人分劈开,他刀尖对?着“夜郎”,目光却?是看向女主,俨然一副捉奸在床的样子。

饶是风长雪也不得不佩服,玄门魔宗为天下苍生之太平步步为营,小心试探,苍生倒是闲适舒散,将这闺房之戏排了?个一波三折,还是文武参半的那?种。

直到?第三人横刀与?“夜郎”对?峙,风长雪听清他的名号时,才?猛然察觉过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戏中,女子叫做芙蕖,男子叫做夜郎,那?持刀“捉奸”的第三人叫做妄岁。

风长雪:……

荷,芙蕖,别名芙蓉,

时者,所以记岁也。

她早听孤长遗说,如?今南州城里最流行的话本,已经由“佛子妖女花前月下的二三事”,换成了?“魔尊不夜侯未婚妻竟是玄门元君”“玄魔联姻,苍生太平”。

想必,今夜这家画舫出奇制胜,将前后两部戏做了?些借鉴糅合,演了?这么一出新欢旧爱修罗场,又恐编排过甚,触了?仙君们的忌讳,便含沙射影的弄出这么几个名字来。

风长雪实在觉得好?笑,浅金色的眼眸轻弯着,一脸好?奇这出戏要往哪个方向演,不知?在百姓眼中,东迦山佛子妄时对?战魔尊不夜侯,到?底谁更有赢面?。

却?只瞧见“夜郎”与?“妄岁”短兵相接,打斗了?几个回合,“夜郎”便充分发挥出了?反派的特长,他阴狠狠地笑了?一下,扬言威胁,若芙蕖不同?自己回北方,便要冲冠一怒为红颜,血溅南境。

此言一出还得了?,戏台上一下子多了?数倍的小人,有的手持重剑,有的长冠飘飘,大约是代指了?胥山十三派,众人一边与?“夜郎”对?峙,一边义正?言辞,劝说当事的三位要以大局为重,切勿因小殃及天下苍生。

感情这种事,情不由心,听了?一堆大道?理,众人目光免不得又落回到?了?女主身?上。

芙蕖面?对?“新欢”与?“旧爱”,两难抉择,左右回顾正?要说出口之际,竟是鼓点一收,青衣花旦们鱼贯入幕,留下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明日子时夜戏,重香楼相邀各位看客不见不散。

“玄魔联姻……”

风长雪轻敲指节,想着方才?的戏文,“我?不过在玄门待了?几日,怎么不论这凡间的戏文还是方才?的宫门主,都将我?视作正?派同?袍,仿若玄魔打起来也是我?的错,不打也是我?的错,将天下太平系与?我?一身?了?。”

剪影决被一阵山风吹散,夜雾复又聚拢。

“大人。”风长雪忽然心情上佳,眼眸亮晶晶的,带着狡黠明媚的笑意,颇有兴致朝妄时道?,“你说这戏文,将我?写得像不像凡间和亲的公主?以后天下百姓一提到?我?,那?岂不是要喊我?一句大善人。”

第62章 以身入局(一) 不夜侯能做到的,贫僧……

风长雪说这句话?的时候, 艳红如血的法衣逶拖落地,银链绶带翻飞,这笑意盈盈的样子, 到当真有几分出嫁的意思。

妄时:“不像。”

风长雪支着下巴,往前凑了一步,“哪里不像?”

两人原本坐在相距不远的两个石凳上, 这样一凑, 便离得极近,风长雪散落的长发和鲜红的衣角, 一部分叠落在妄时的僧袍上, 仿佛连空气中都带上了旖旎的香气。

“凡间的两朝相争, 利益当先?。和亲只是迫于情势的交易, 并非自?愿。” 妄时稍顿, 喉结沿着清晰的颈线上下滑动了一下, “施主生性洒脱,不是一个会勉强自?己的人。”

“大人啊……”

风长雪起身, 旋转半圈,赤红法衣被山风吹得衣袂飞扬, 月光之下,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清冷与明?艳交织的气质,仿若佛祖捏花一笑,掌心的那支婆罗花,她笑道,“大人既然这般懂我, 怎么知道我不愿为大人以身入局,去?当这一回大善人呢。”

话?音一落,风长雪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佛偈忽然变得滚烫, 仿若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

这道佛偈是妄时亲手落下,此?地又是妄时的无名山,何故会……风长雪抬头便撞上了妄时极沉的眼眸。

妄时负手而立,摇晃的相思子仿若在雪白僧袍上溅上了一列血珠。

他垂目看着风长雪,少顷,沉缓发问,“施主,打算如何以身入局。”

按照风长雪一贯的作风,妄时又以为她又会不着调地再?说起那些天道可?欺的理论,却见风长雪神色认真,慢悠悠地伸出纤长的手指,掌心朝上,一只长签,呈在了妄时眼前。

那支长签莹白如玉,灵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