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自然。”莫不循连连点头,看了看妄时,又提了一句,“可惜宫门主不得空,若是她在,弹一曲清心决倒是简单了。”
见妄时没有搭话,莫不循讪讪收口,往外走了几?步,“那等芙蓉姑娘和宫沫回?来,就劳烦大人将?她们送回?胥山了。”
妄时颔首应下,“自然。”
“不夜侯出关的消息大人应该已?经知晓了。”莫不循眼中忧喜交织,“不瞒大人,胥山前些天还收到了不夜侯的请帖,芙蓉姑娘也真是,哪有逃婚逃到对家的。幸亏大人在,否则这?真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的,那不等于直接和魔宗宣战了。”
“唉,这?才?平静三十?年呐。”莫不循长叹一口气,踩上飞剑,“说起来,芙蓉姑娘也算是进?了玄门一趟,行过弟子礼的,若这?喜事能成,说不定还真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大人说对不对。
莫不循说后半句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一回?头凝了一下,看见向来只?带佛珠的佛子大人手腕空空,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环。繁复层叠的僧袍下,漏出一点金色的边边角角,似乎是一张面具。
他实在不想多想,但近日胥山的流言蜚语和南州城里流行的几?个“妖女”“佛子”的话本子就和活了一样,铆足了劲儿往他脑子里钻,一时间如天人交战。
他讳莫如深地将?“大人说对不对”这?几?个字隐去了,神色变换了几?轮,连御剑也莫名沉重了几?许。
待莫不循和弟子离去,土地庙骤然静了下来。
妄时一拂袖,长风乍起,吹开了院中的浮土,清冷月光落在他肩上,如同挂了一层白霜。
黄土之下,露出铜器底座的一角,几?条乌银赤蛇相互盘结抬起一面薄薄的镜子,镜身背面,依稀能辨别九首巨蛇的图腾,整个灵器浮散着一层上古威压。
而镜子的正面,沿着图腾有几?条深深的裂缝,铜绿斑驳,堪可照影。
妄时在袖中蜷着的手指微松,一蓬金色的碎屑像是流沙一般,从指缝滑落消失这?是佛偈碎裂后的残片。
那道佛偈虽会?抑制灵力,但也能抑制恶诅。
若非万分紧急,怎么会?碎,是恶诅已?经不受控制了吗?还是到了必须要灵力全盛,全力相搏的地步?
同心戒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夜色如墨,山间静谧,只?有不断飘落的梨花和间歇惊起的虫鸣。
金色光幕从地底升起,结界笼罩住整个土地庙。
妄时入坐禅定,始终进?不得明镜台。
仿若每一片落花,每一声虫鸣,都和那滴忽而坠落在他掌心的那滴酒一样,隐隐搅动一潭池水不得安宁。
天助自助者,佛渡有缘人。
因缘际会?,道法随缘的道理他曾经以为他比谁都明白。
众生无相,然而,但当佛偈断裂的刹那,感?应到一种?决绝的战意时,他几?乎有些抑制不住的念头。
他震愕半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起了私心。
这?种?意识一旦被察觉,便如同附骨之疽般开始蔓延。
那句带着笑意的“大人乖些,等我回?家。”
轻描淡写的一句“大人不必同行。”
提及不夜侯时,意犹未尽的那句“大人,他与你不一样”
恰在此刻,浮土下的遗世乾坤镜忽然动了一下,发出声响,轻微咯吱一声,裂缝迸裂,这?面上古铜镜明灭几?下,碎作了三片。
像是不堪重负地溃泄堤坝,沿着裂缝,灌出大片大片的黑风,阴寒肃杀至极,黑风所至之处,草木枯竭。
在黑气最浓的深处,模糊映出一个人影。
黑发披散,赤衣如血,眉心一点殷红,如同从炼狱探出身的修罗恶鬼,她单手拖着一条及地的银链,周身血腥煞气几?乎呛人,一个抬手间,银链携卷狂风,在空中划出一条长线从黑雾中甩出,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妄时其实是来不及看清的,在浓雾惯出的刹那,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探进?了黑雾,捉住了一截手腕,将?人拽到了近处。
“你”
话凝了一半,妄时看见风长雪浅金色的眸子,忽而变红了一瞬,杀意腾腾,春风化刃,一下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风长雪的眸子半红半金,游走在失智的边缘,她抬眸看着妄时,又似乎是透过妄时看向了远处。
她忽而开口轻轻喊了两个字,妄时没有听清。
他只?看见抵在自己喉间的那节手臂,在月光下布满黑色瘢痕,像是被无数恶鬼死?死?抓住,恶诅的煞气交织着杀意,原本印着佛偈的腕骨上,留着深深的两道勒伤,鲜血淋漓,堪可见骨。
这?面遗世乾坤镜本是上古灵器,却不知经历了什么已?经损毁了大半。
妄时知道,凭借风长雪的能力,若是仅仅自保,绝不会?弄到这?种?地步。
是为了一同救出两名瑶光宫弟子吗?
可她明明是邪修。
还是
就在此刻,她身后汩汩黑雾似乎终于倾泻干净,破碎的铜镜忽然洗净铅华,发出微亮,无数亡灵挣脱桎梏冲天而起,在风长雪脚下汇聚成一道铺天盖地的白色光柱,带着悠悠回?响,无声碎裂,消散在天际。
那一瞬间,明明是置身于黑雾中的修罗恶鬼,却圣洁如同降世神明。
她远不止救了两人。
镜世之中,那些被囚禁得不知今夕何年的亡灵,在此刻终于再见天日,重入轮回?。
妄时眼底忽而翻涌了一下,抬手握住了那节皓腕,掌心抵在腕骨上,细密的金色灵力缓缓覆盖伤痕。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激起了恶诅的反噬。
一正一邪两道灵力在风长雪的灵脉里相撞,她瞬间失神暴起,杀意灌入银链,银链在空中拐了一个弯后,直直劈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