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他?时?,天下着暴雨。
将近清晨时?刻,山里灯光灰蒙蒙不清晰,她吃力打着手电,那种老式翻盖手机,发出的光并不明亮,其实微乎其微。
可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往山上走去。
雨水仿佛斜飞的银丝水箭,一道道打在眼前,她费力撑着一把伞,风雨飘摇。
他?的背影从模糊,愈渐清晰,她喊了他?一声?,雨势太大,嘈杂喧嚣也听?不清,宋雨妩只好?继续喊。
直到他?循声?抬头,微微偏过脸。
走到眼前才发现,傅同杯几乎是靠在墓碑上。
他?额头抵着冰凉的碑壁,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外套被他?脱下,半搭在腿上,白衬衫湿透了贴在皮肤上。
石碑前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
宋雨妩扫了一眼,墓碑上写着“庄蕙情”三个字。
是他?妈妈的墓。
说实话,连她也觉得惊讶,那时?候电光一闪,竟然下意识觉得,他?一定会去他?妈妈的墓地上。
这个念头,为什么?会出现,无?从知晓。
只是从出租车下来,看见他?的车静静停在路边,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舍得落地。
他?见他?妈妈,没有开平时?常开的莲花。
只开了一台小车,平时?停在车库,并不起?眼。
宋雨妩也挺佩服自己的。
都已经和他?闹僵到这个地步了,阿荣说他?不见了,她竟然还是会帮忙找。
伤心难过不是假的,对他?的担忧顾虑,更不是假的。
她喘了两口?,气息慢慢平复下来,轻轻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里都乱套了,都在找你,阿荣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只能告诉我。”
她很着急,生怕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将他?家里几房争执的事都说了出来,让他?快点回去,万一出什么?意外。
然而傅同杯却只是安静听?着,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她站在他?身前,伞将雨遮去大半,还是有细小的水花飞溅在他?眉峰。
宋雨妩着急:“你说话。”
过了很久。
傅同杯恍然开口?:“Thalassa死了。”
宋雨妩一怔,完全没料到他?开口?,竟是这么?一句,她愣愣地望着他?,有那么?几秒,甚至都想不起?来他?说的究竟是谁。
很久,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匹马。
据说是三岁就跟在他?身边的马,曾经在马场,他?带她一起?骑过,小马生病时?,他?也曾带她去看过。
他?告诉她小马的名字,说有多么?美好?的寓意,她想他?年少?时?候,一定也是怀揣过很多期望的,只是匆匆近三十载年华过去。
什么?都变了。
连他也不再是那个时候的人。
宋雨妩突然喉咙一酸,心里涌出股不可名状的难过。
她轻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应声?,只是也没再急着提他?家里。
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
傅同杯望着潮湿泥地,声?音沙哑道:“你知道吗,Thalassa在我三岁时?候就来我身边了,它?是那年我生日,我妈送的礼物。我还记得刚见到它?的时?候,是在马场,它?刚出生没多久,连站都不太会站,我其实当时?年纪小,不是很懂感情,我和我妈妈说,它?都站不起?来,是不是身体有病,没有用。”
“我妈呵斥我,说很多时?候,很多感情,不能用有没有用来衡量。”
“我那时?候不懂,但是也不会去反驳,后来很多年,等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已经太晚了。我妈去世了,我从国外赶回来,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再后来,我的生活就如同是遭遇了什么?诅咒,我身边所有亲密的人,都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每失去一个,我都会问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还要再失去多少?,这样的惩罚才可以?停止。渐渐的,我从最?初很痛苦,到现在,好?像都快麻木了。”
“下午的时?候,我爸的医生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们尽力了,救不回来了。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心里,竟然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我竟然只是在心里哦了一声?,我心想,这样啊,仅此而已。我不懂为什么?我连一点情绪也没有了,可能真的是习惯了,不在乎了,就像我曾经设想的一样,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来这里找我妈之后,我其实想了很多事,莫名其妙的,我想起?来送你Cathy时?候,你的表情,又想起?来我要把它?送走,你的表情。我想我那时?候为什么?会心软听?你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和Thalassa也是这样。我对它?的感情,不比你对Cathy少?,可我留不住它?,它?还是走了。”
他?眼睛里是一片空茫的虚无?:“我究竟,还要再失去什么?,还要再失去多少?,才能算了。”
他?额头依旧静静抵着墓碑,整个人看着和死去没有任何区别,天地间,只有雨水敲击伞檐的声?响。
她默默安静站在他?身边,没有说一句话。
那天雨下到很晚。
他?喊她:“宋三。”
她嗯。
他?说:“除了姐姐,除了你,我没有亲人了。”
她忽然就掉下泪。
其实他?这个人没什么?坏心,只是从小长在这种家庭,总以?为胜券在握,对旁人没有敬畏心,不屑一顾真心。
所以?他?说话永远不顾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