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终于回过神,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公交车上。
夜班公交还算安静,只有零星几个人。
她从前就只喜欢坐北京的公交,不喜欢地铁。地铁嘈杂的声音很刺耳,人太多,多得令人胸膛发闷。
公交不一样?,有几条线路的车很旧,窗户不是封住的,可以打开。
秋天?下雨,她和正平坐公交,她总是喜欢把窗户开过来一小半。
正平说:“不冷吗。”
她说:“可是秋天?下雨,空气很好闻。”
正平笑:“原来是喜欢这个。”
于是后来再下雨,他出门会特意陪她坐公交。
她曾经没有安全感的时候,经常说:“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带我感受这个世界,我好像从来没什?么能同?样?回报给你。”
正平总是沉默。
正平说:“可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原来秋天?下雨坐公交,会让我这么喜欢。“
公交车停站,她垂着头走下车。
这才察觉,停靠的站台,竟然离正平家不远。她无?意识上的那辆车,竟然是开往他家的方向。
她淋着雨站在胡同?口外,就像那年来这里找他,求他家里把他调回去,不要折磨他,她愿意放手。
后来他们真的分?手了,那个胡同?口,便成了她小小的梦魇,很多回不去的岁月,时光,都被它吸走了。
宋雨妩愣愣地走了进去,胡同?并不狭窄,靠边停着车。
她记得正平的车是黑色的,他大哥的也是。他们家没有特别好的车,都灰扑扑不起?眼,就像这灰色的院墙。乍一看和普通人没区别,进去才会知道别有洞天?。
然而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进不去的。
沿着灰色院墙有一盏橘黄色的灯,以前正平和她指过,他说他就睡这个厢房。
房间的窗户开在靠近胡同?,宋雨妩不了解四合院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凭印象说:“不会嫌吵吗。”
她还以为他的房间会在院墙里面,要隔着道院落才能看到。
正平笑:“你想?哪去了,又不是深宅大院。我大哥的厢房在院子里面,他喜深喜静,不愿被打扰,我不爱。我不喜欢抬头就看见院子的感觉,一方天?,总像是被关起?来了一样?。”
她觉得怪不吉利的,尤其是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于是连忙去捂他的嘴:“不要说这种话,不会被关起?来的。”
正平发笑:“嗯,你男朋友不会的。我只是想?说,我不喜欢太多条条框框约束我。”
他们家两?兄弟真的很不一样?,正平大哥一直生?活在北京,又是家里长子,当然被寄予厚望。
正平是在国外待过一阵子的,骨子里就松弛自在。
宋雨妩站在那盏昏昏的灯下,泪不停地往下流。她没有想?过,她竟然会自己跑到这里来,其实她真的很想?他,只是不觉得罢了。
尽管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想?了,已经没办法了,不可能了。
然而真的受了刺激,她唯一的想?法,竟然还是来找他。
她总觉得正平会从那个房子里走出来,看见她孤零零站在这里,心疼地过来抱抱她。
她会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和他说她这几年,其实过得一直都不开心,受尽委屈。
他们在谈的时候,正平还把她当小姑娘,当公主一样?照顾。然而在香港,除了渝汐,几乎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搭理她。
可是她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答应过正平大哥,要离北京远远的,一辈子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和正平在一起?。
她不能言而无?信。
宋雨妩低着头,正想?离开,窗户忽然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
她一惊,立刻躲到汽车的阴影里,胡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吱呀”声响起?,她看见那扇窗被推开不大的缝隙,正平从里面探身出来。
她愣愣地怔在那个地方。
有什?么飞快从眼眶里漫出来,她抬手,紧捂着唇,喉咙里只有一丝微弱的哽咽。
雨水激起?的青色雾气蔓延在胡同?口,厢房屋檐不断水珠滴落。那一片珠帘玉幕,遮掩在他深邃明晰,波澜不惊的脸上。
他大概只是听?到窗外有声音,推开窗,却?没有人。
他迟疑地向两?边望了望。
宋雨妩缩在轮胎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安静看着他。很快,有只瘦弱的灰猫从窗沿下走过,雨天?里幽咽地叫了两?声。
它浑身的毛发都被雨水浸湿了,大眼睛怯怯的,很可怜的模样?。
庞正平轻笑了一声。
估计以为就是这猫在叫。
他伸手,那只灰猫缩着脑袋打量他,看了两?眼,踌躇后,一跃跳上窗台。庞正平将它抱进去,关上了窗。
那盏橘色的一直昏沉亮着,直到半夜,才悄无?声息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