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吴致远连忙道:“小地方厨子手艺拙劣,没有什么好奉献的特产,照着长安的食谱随便做一做,叫特使笑话了。”

珍馐罗列,佳酿飘香,众人谈着无关紧要的时令节气,喝了几轮酒,保朗肃然起立,开始说今日的正事:“诸位都知道,崔大帅派鄙人运送一颗宝珠敬献给今上,这本是一件美事。谁想我刚从徐州出发,就听说今上的掌上明珠万寿公主去世了。”

众人都赶紧站立起来,低头垂手,就好像那从未谋面过的公主的灵位就摆在眼前,大家一起为她默哀致敬似的。

吴致远眼眶发红,含着泪说:“圣人哀痛欲绝,龙体抱恙,听说已经许多天不肯上朝了。下官也有个十五岁的女儿,还未婚配,将心比心,真是割肉一般痛彻心扉啊。只愿圣上龙体早日康复,忘却伤痛。”

保朗心想这吴县令挺会来事,说哭就哭,比台上唱戏的来得还快。没有接着他的话感慨,停了片刻,只说:

“崔大帅从长安得到消息,刚刚去世的万寿公主闺名中有个“珠”字,现在献珠不仅唐突了公主名讳,还会引得今上伤心,自讨没趣。大帅派人命我找个借口在路上多耽搁几天,等今上心情平复再将宝珠送到长安。”

说完,又自行坐下,众人连忙跟着也坐下了。这两人之前密会时已经互通过事由,今天的宴会就是商定办法。只是吴致远今夜才知道公主名讳之事,心想崔克用的心腹竟然能探听到深宫中的事,这手也算伸得很长了。

吴致远已经迅速收了泪,恭敬地说:“崔大帅远见卓识,下官钦佩之至。特使接到崔帅的命令,行辕正巧落在咱们下圭县,更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下官不才,有一建言。”

保朗说:“明府请讲。”

吴致远指一指旁边的了如和尚,道:“这日子正好要到观音得道日了,特使可以用这个名义将崔大帅的宝珠供奉在莲华寺,祈福也好,做法事也好,总之寄放十天半个月,再看长安的情况。”

保朗入席时看见了如和尚,心里就差不多猜到吴致远的建议了,心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当今圣上仰佛慕道,向来对这些法事颇有兴趣,宝珠供奉在莲华寺,既能合理地拖延行程,又能为之增加一些神圣色彩。

他深知宝物的价值不仅在于本身,而是像和氏璧、随侯珠一般,拥有种种神奇曲折的经历方能成为至宝。在富有天下的皇族眼中,再稀罕的宝物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过就是放入库房中逐渐蒙尘。只有拥有特别故事的宝物,才能够在天子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他开口问了如和尚:“这枚宝珠乃是稀世珍宝,莲华寺可有稳妥的地方安置?”

了如和尚得到吴县令指点,早已准备好说辞,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特使,莲华寺有一座多宝塔,乃是前朝高僧所立,专门用来供奉佛家珍宝。塔身七层二十丈高,只有塔底大门一个入口,甚是稳妥。”

保朗又问:“只有一个入口,那么有窗户吗?”

了如和尚道:“回特使,多宝塔没有明窗,是以整块石板雕琢成莲花形状的镂空假窗,只有采光通风作用,并不能进出。特使如不信,可以与随贫僧前去现场勘察。”

吴致远帮腔道:“其实站在我这内宅院中就能看见上面几层。”

保朗立刻起身,端着酒杯走进花园里,放眼远望。今夜月光不算明亮,只能看到多宝塔的轮廓,但是塔身上千个铜铃随风而动,倒是能听到一些缥缈声响。

他返回席间落座,微笑道:“这些铃铛倒是极好的防护。我身边只带了二十个亲兵,其他都是些没用的工匠。假如宝珠入塔,吴明府能否帮忙安排人手防护?”

吴致远听他口气,预想这事已经有了六成,忙道:“那是自然。在座各位必将尽心竭力,为崔大帅办成这件好事。”

接着向县尉郝晋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起身,叉手禀报:“卑职手下有一名得力的不良帅,名叫罗成业,外号‘狮子猲’。此人乃是华州最知名的巡捕,曾经侦破过数起奇案,武艺高强,人也机警,由此人率领不良人守卫宝珠,最是稳妥安全。”

保朗故作惊讶:“他还有外号,难道曾经是绿林中人?”

官府经常征用有前科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称之为“不良”,这些人熟知种种坊间不法勾当,手段也凶狠毒辣,以恶制恶,实在是基层吏治的得力干将。指挥这些不良人的首领,就称作不良帅。

郝晋忙道:“特使高见,罗成业确实曾是绿林豪杰,以使四方镔铁锏成名,后来从良入了下圭县县衙。”

保朗笑道:“如此甚好,他既然做过强盗勾当,就该熟知强盗的手段,防守必然更严密。”又问,“怎么不叫他来入席吃酒?”

郝晋一时语塞,看向自己上司,似乎有点难言之隐。

吴致远连忙接话过来:“罗成业出身草莽,出言无状,不知进退。他外号‘狮子猲’,猲就是猛犬,再得力也只是一条狗,上不了席面,不敢让这等样人污了特使的眼睛。”

保朗无所谓地说:“那倒无妨,我也是个出身军旅的粗人。”

众人都忙道:“特使人中龙凤,岂能与那种人比较。”将保朗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纷纷敬酒。

吴致远又问:“敢问特使带来那些工匠,也是要一并敬献给圣上吗?”

保朗道:“是,也不是。万寿公主暴病而亡,后事仓促,这批人是常州工匠,受敕命征召,前去为公主的陵墓赶工的。既然也是威军节度使治下,大帅就叫他们赶过来汇合,让我一并带到长安去。”

吴致远道:“既然如此,下官可派人监管,先把他们送去长安,以免路上有人逃逸。”

保朗道:“吴明府想得倒是周全。不过我明日还是先看看那座塔,再说要不要逗留在下圭吧。”

吴致远连声称是,不停敬酒。保朗酒到杯干,甚是豪爽。

吴致远心想这人深受武威节度使信任,此番前去长安献宝,说不定能跟皇家攀上联系,端的是前途无量。而且外貌如此标致威武,年纪又轻,他非常想讨个乘龙快婿。等众人推杯换盏都喝到醺醺然的时候,他便借着敬酒的机会,悄声问保朗家中是否有妻妾。

保朗笑而不答,不肯接话。

吴致远好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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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

大清早,保朗带着几名亲兵来到莲华寺后院,县令吴致远、县尉郝晋、不良帅罗成业、莲华寺主持了如和尚等人早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保朗打量这个叉手弯腰行礼的壮年男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外号叫狮子猲。

罗成业身量不算太高,一脸蓬乱蜷曲的短须,头发束在幞头之下,想来也是跟胡子一样卷,外貌很像一头卷毛狮子狗。虽然其貌不扬,但步伐举止矫健,太阳穴高高鼓起,确实是有真功夫傍身的模样。只是公服不太合体,紧紧地箍在身上。

见他腰间插着一根铁棍般的武器,保朗问:“这就是你成名的四方镔铁锏吗?”

罗成业连忙称是,从腰间解了武器,双手端着,毕恭毕敬地递给上峰观赏。

保朗接过来这柄奇门兵器,入手只觉非常沉重,锏外观似鞭,但骨节不能弯曲,四方各有一楞,都没有开刃,拎在手里,就像一根没有尖的方形粗铁棍。想来也不是像刀剑一般凭借巧劲递招,而是靠力气砸得人筋断骨折。

保朗自己是使横刀的高手,也自觉没有足够膂力挥舞这柄奇门武器,将四方镔铁锏还给罗成业,说:“罗帅膂力颇为强悍。”又查问他手下不良情况,如果在莲华寺布防,应当如何安排等等。

罗成业对答流畅,精明强干,全然没有昨天吴县令所说的“出言无状、不知进退”,保朗便以为是上司故意压制,不许他冒尖。

了如和尚带着监院僧,打开多宝塔的大门,邀请一行人进去参观。

如同主持的介绍,佛塔结构简单,用料坚固厚实,一层一层看过去,根本没有什么可藏人的隐蔽地方。多宝塔顶层供奉着手持金刚降魔杵的韦陀菩萨的金身泥塑,香案上放着一尊铜香炉,此外就只有一些日常打扫灰尘的用具。

抬头看去,塔顶顶盖如伞,伞骨以石片拼出一条条缝隙,既能采光,又可避雨。最宽处一拃多宽(五指张开,大拇指到中指的距离),人类是不可能钻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