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 / 1)

李元瑛认真听了一会儿,眼神愈加黯淡,只说了一句:“可惜不是体外出血。”

霍七郎遗憾地说:“是内伤?那就有些麻烦了。”

她心道:吕庆光煎药这么随意,原来是因为没有固定的配方,他参照这泥土中的气味反复尝试,只为了对照吻合,找出泥土中的药方。

那又是谁会把汤药跟泥巴搅合在一起?他为什么将这一袋泥土当做宝物一样收藏起来?

霍七郎又提出几种外伤导致内出血的情况,但李元瑛却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没有接话。他眼神忧郁,透着无数次尝试却只有失败的疲惫,挥手叫她拿走药釜。

更深露重,香漏已至亥时,又到了该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刻了。李元瑛想脱下外袍,却解不开玉带的带扣。

自重病以来,他的指尖逐渐变得麻木,难以做出精细的动作,甚至握笔写字都会变形。他不禁心灰意冷地想,自己还能坚持到宝珠到来的时候吗?

反复尝试了几次都不成,他只能发号施令:“你来帮我更衣。”

霍七郎听到这话,顿时兴奋起来,抽出巾帕擦了擦手,将腰间横刀带鞘抽了出来,靠在案几上。

在这夜深人静之际,李元瑛隔着屏风,看见她缓缓抽刀的剪影,不知怎得,突然感到一莫名的寒意,本能觉得叫她来帮忙并非明智之举,立刻悬崖勒马,再三努力,终于及时把带扣扯开了,旋即喝止道:“不用了!”

霍七郎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带着惋惜的语气问:“大王不需要服侍了?”

李元瑛已经将锦帐合拢,严严实实把自己的身影遮住了。

帐外传来响亮地一声“啧”。

李元瑛心中泛起一丝不解,本来心腹们将她安置在侍卫长屋之中,自己还略觉不妥,但近日据袁少伯的观察,新来的人已经迅速融入宿卫队,她对行伍纪律和生活十分熟悉,似乎是当过兵的人。不仅如此,还与追随他多年的死士们兄弟相称,混得如鱼得水。

虽有易容术能够改头换面,颠倒乾坤,她却无意女扮男装,甚至脸上的疤都不屑于遮盖。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向这世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是一种他难以想象的自由。

不知是否江湖人士都这般特立独行,她虽然经常说些荒唐怪话,偶尔散发出的侵略性,却比许多野心勃勃的武将还强烈。那么,要以驾驭武将的手段啖以重利吗?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需要继续推进的计划,身安而后道隆,如今最拖累的就是这具躯体……

更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过,意识已然疲倦至极,思绪支离破碎,就是不肯让他安歇。

被锦帐包围的床榻仿佛一叶孤舟,将他放逐在无边无际的太虚之中,仅有大殿屋顶上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鸦鸣打破夜的寂静,证明这依然是人间。

霍七郎躺在脚榻上陪伴,知道他睡不着,出声问:“需要我上去把乌鸦赶走吗?”

李元瑛闷闷地道:“不用。它们是不拿薪俸的卫士,假如有人在房顶上窥探,乌鸦会发出预警。”

霍七郎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好奇地问:“是谁会在夜半偷听?”

“长安、幽州、甚至府内……”一切都在敌人窥视之下,所以他才需要双重身份。

鸟类在夜间同样需要睡眠,不若白天那边聒噪吵闹,然而夜静更深,偶尔的一声便显得格外分明。

霍七郎嘀咕道:“还挺烦人。”

在黑暗中瞪着床帐顶棚,李元瑛下意识将手搭在枕边的玉匣上,似乎能从中汲取无形的力量,支撑自己继续战斗下去。那是仇恨的力量,以及亲情的力量。

乌鸦虽丑陋,但有一样他远比不上的长处,‘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乌鸦母亲哺育小乌鸦,而小乌鸦长大后会反哺母亲,回馈养育之恩。除非母亲先自己而去……

霍七郎枕着自己的胳膊,忽然发笑:“大王这日子看着衣食无忧,可是屋顶上一群乌鸦盯着,门口一群黑衣乌鸦值夜,倒像是被狱卒牢牢看管起来,不得脱身自由。”

黑暗中,李元瑛惨笑着默认了。

【??作者有话说】

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乌赋》成公绥

此处说明唐代的建筑和现在的一项区别,一座建筑物内部往往不筑墙分隔成几个房间,而是整体敞开,使用屏风来分隔使用空间。

第128章 第 128 章

韶王的外宅坐落在城东燕都坊,在他病重以前,每个月都要过去住七八天。如今病榻缠绵,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出过门,但王府与外宅的来往从未中断。

有时是家令李成荫差人去送财物,有时候是外宅派人来探望韶王病情。今日来的两名婢女采露和采莲,听名字就跟厉夫人的侍女们同出一辙。拜见过李元瑛后,采露从包袱中取出三套里衣,说是御赐的绢帛所裁,天气渐寒,为大王添衣。

女眷们亲手裁制衣物,作为心意赠予情郎或夫君,是最常见的事,厉夫人收下衣物,轻声向两人打听:“于夫人那边一切安好?缺不缺什么东西?”

厉氏和于氏皆为韶王的乳母,两人常年搭档,关系融洽,时常互赠礼物。

采露答道:“别的不缺,请问这边还有没有京城带来擦手的乳脂?做针线时手太干,容易刮丝。”

幽州的气候比长安干燥许多,保养皮肤需要消耗更多面脂和口脂。厉夫人说:“最后一批已经给了西院,我着人去市场采购了些当地货,质地粗糙了些,凑合着用吧。”

采莲笑道:“西院仿佛是用这些东西来下饭,向来比我们用得快许多。”

厉夫人正色道:“莫要抱怨,她们要做的针线活也比你们多。”

李元瑛难得从床上起来,坐在案几前查看外宅送来的信,为避免发出嘈杂声响干扰他,她们说话又轻又快,霍七郎虽无意旁听,但耳力过人,这些对话依然清晰钻进耳中。

她心里颇有些遗憾,本以为入职王府能过些风流快活的日子,谁想从上到下管理极严,散值后想去内宅随意逛逛都不可得。否则以她往日的作风,现在也该有几个小娘子主动做些巾帕荷包来赠送了。

至于男子,李元瑛本人在此,别的备选就都瞧不上了。再说男人的嫉妒心远比女子强烈得多,手段也更激烈,自从她脸上被劈了这一剑后,行事不由得收敛了许多。

这几日她又模仿韶王易容过两回,但在他的心腹看来,精气神过于充足,气质也太野性了,乍一看是不易分辨,仔细观察片刻便觉得举止异样,更别提一开口就会露馅的问题。因此除了值夜挡煞,也并没有派上过什么用场。

每日固定时间,内侍通报王妃来请安。崔令容进屋后,瞥见采露和采莲,便知道是景氏那边派人来访。

她假装没有看见,不动声色来到李元瑛跟前行礼问安,道:“郎君今日精神似乎健旺了些。”

李元瑛眼底挂着长期失眠的青色,说好,状况并未有好转;说坏,也没有要立刻身故的迹象,最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崔王妃上前两步,走到案几前为他斟茶,动作稍显生涩。李元瑛见她双手皮肤发红,欲言又止,两人在一种尴尬而陌生的气氛中相处了片刻,崔氏便主动告退了。

临走时和往常一样,她将近日缝制的衣裳交给厉夫人统一管理,核对能够穿到什么日子。厉夫人道:“王妃辛苦了,可以延后三天,稍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