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沅抬阶而上,听得宝珞骤然出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宝珞低声道, “家主房里那位项娘子。”
裴沅停下步子, 回身看?她, 眼?底现出一抹探究的意味。
“在哪儿见的?”
“在宛丘城, 那时婢子同谷妈妈在绣云坊打理铺子,便?是这位项娘子拿着她阿娘绣的帕子去换钱, 后来亦是她拿着家主的玉佩前去传的信儿。”
裴沅有些惊讶,“竟是她?”
当日?卢婉只?道是裴济那里藏了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又见不得人的有夫之妇, 实不知内里还有这样?一层。
本是有救命之恩, 裴济这厮却使了手段将人掳来, 况是有夫之妇。
至此, 裴沅也大抵明了方才那项氏的神情了。
话间,她偶然问起?,“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那项氏眼?眸抬了又垂,似是迟疑不决, “婢子家中……仅有一位卧病老母。”
那时她还宽解,“既是如此,伯渡早该着人将老人家请来冀州才是。料想你?也挂念,待日?后我回东岩,可为?你?捎带……
只?是,话未说完,看?着她望向裴济的目光,裴沅才恍然记起?面前的人是被掳来有夫之妇,却也继续说道,“说到?底还是伯渡的不是。”
即便?如此,她私心里还是未曾定?了裴济的大错,直到?此时,裴沅才明白,那项氏望向裴济的弯弯眼?眸中,并非是征询之意,亦非怯懦试探,而是如水般的平静。
弯下的眼?眸中,似有笑意,可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的却是难以预测的波诡云谲。
直到?此刻,裴沅终于明白了,裴济决然不是因着相貌,亦是旁的什么就这么将人掳了来,她那内里定?有不输常人的智慧。
这般想来,也怨不得她会引着卢婉要逃了出去,只?是那卢婉当真不是她的对手,只?怕这阖府上下迟早是要闹出些什么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裴沅虽然看?得清楚,可她那兄弟似乎毫无察觉,还以为?人已经被他牢牢困在了府中,逃不出他这手掌心去。
只?可惜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那项氏的不同,况这项氏还是他身边的头一个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说到?底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能许这项氏于主母之下绵延子嗣,到?底裴济还是给她留了一条路。
不知她这兄弟可能明白,他倒是有心,不知那被他掳来背井离乡的项氏,心中可也会作这般想?
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此事勿要再传。”
裴沅一锤定?音,她无意去提醒裴济,项氏不过一手无寸铁的娘子,便?是有什么厉害,也害不了他的性命,况且她这兄弟终究还是要别一别性子的。
自裴淇一事后,他变了很多,执拗又偏狂,仲涒同那些老家臣不是没有同她提及过,便?是昔日?赫赫有名的远山道长,如今也不知被他处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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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裴沅,裴济却并没有随之离开。
颜霁原以为?这纳征之日?,他是要亲去的,不想他饮了一盏清茶,丝毫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您先歇着。”
颜霁不想陪他就这么干坐着耗时间,她好容易捡起?了笔,心也难得静了,却不想他二人来此,平白搅乱了她的心,她也实在挤不出笑来再应付裴济。
裴济倒没有出言阻拦,只?看?着她随意施了个礼,就转过屏风入了内室去了。
坐在书案前,颜霁拿起?了笔,却迟迟不曾下笔。
她认出了那个跟在裴沅身后的婢子。
就在绣云坊。
她还记得她叫什么。
原来那里竟是裴沅的铺子,那里的人自是听命于她,而她与裴济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切都想明白了。
颜霁没有满腔的愤怒,也没有被蒙骗的怨恨,只?是觉得一切都明了了,出乎意料的平和。
她只?是想起?了她阿娘。
还有沈易。
她不想再想起?他们了,现在的她似乎没有资格再想他们了。
有时夜间做了梦,醒来也只?有浑身无力的怅然若失。
她很矛盾。
做了梦,但凡是好的,她又欢喜,可一旦醒来,不论好坏,她都难受。
她只能缩在那个被帏帐遮掩住的角落里,紧紧的抱着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能和什么人诉说。
连青萍也不行。
她觉得有些累。
啪的一声,笔尖凝聚的墨汁滴在了宣纸上,裴济那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颜霁眨了眨眼?,回过了神。
“不想你作花鸟也是善手?只?是这滴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