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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德二十年秋冬交接之际,三皇子谢春庭呈上奏报及诸多切实证据,控告四皇子谢嘉越欺男霸女、强占民田、意图谋反等十桩大罪,满朝哗然。
听说建德帝当场就急火攻心气吐血,挣扎着让金吾卫拿下了四皇子,并?将其外祖一脉,也就是在北胡一战中因?为将功折罪免去?惩处的燕老将军羁押在大理寺。
待到刑部?审讯清楚,确认三皇子所言句句属实,帝王之怒终于如雷霆般倾泻下来。
容淑贵妃被剥夺称号,幽居冷宫,四皇子除名玉牒,囚禁于天牢中,终身?不得?出,连带着燕老将军一脉三户一百一十五名人口统统发配边疆,曾经和三皇子斗得?你死我活的四皇子,终究收获了和从?前的三殿下一般无二的结局。
可惜的是,三皇子还能绝处逢生,在帝王渐老病情渐重猜疑心渐浓的现今,四皇子面对确凿证据,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翻身?了。
经此一役,建德帝身?体越发亏空,他一生所出不过五子,长子幼年夭折,二子体弱病逝,四子犯下滔天大罪,五子尚且年幼,朝堂之上,独独只剩了个风姿俊秀的三皇子。
再不情愿,为了国祚,帝王还是将权柄下移,交到了三皇子手中。
冬,建德帝颁下昭告天下的圣旨,言称三皇子辅政多年,有天日之表,赐摄政之权,待历练几年后便封为太子。
上京臣民至此也便认清了一个现实,三皇子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接下圣旨的时候,谢春庭还是端端正?正?行了礼,并?将宫中来的大监送出了门庭才转身?回府,维持了一直在外的孝顺表象。
寒霜凝结,他踩在青石板上,面容平静无波。
过往种?种?皆如尘烟,这些事终于解决完毕,他也如从?前设想一般扫清了所有障碍,并?且有机会来处置一下宁池意。
父皇权力下移,他顺理成章剥夺了宁四独立于六部之外的超然身?份,这些时日,宁池意一直都没有上朝,想也是心灰意冷。
想到这里,谢春庭掀起眼皮冷笑一下。
如此,才?好叫奚叶看清楚,谁才?堪为良配。
奚叶。
谢春庭停下脚步,咀嚼着这个名字。
从?前的和离不过是迫不得?已,在他心中,奚叶永远都是他的妻子。
既是妻子,夫君有好消息,自然该与之分享。
囿于琐事颇多,加之他想起奚叶总是会头皮生疼,这些日子他都强迫着自己不要过多回想。
不过事情已了,他现在完全不必担忧旁人的阻碍。
谢春庭的眼神亮起来。
他要去?见?奚叶。
奚叶的新居其实离三皇子府不算太远,她搬进去?之后谢春庭一直有遣人盯着,故而他很顺利地?穿过上京街道?,到了庭院外。
门口只有一个傻乎乎的小厮站着,见?华丽的马车停下来,还呆头呆脑地?凑上来:“你是谁?”
谢春庭下了马车,闻言不悦地?皱了下眉。
他与奚叶成婚这么久,不过分府一段日子,她手底下的人居然个个都不识得?他,真是荒谬。
身?后的侍卫当即手持刀剑,挡住了那个试图阻止他们进去?的小厮。
庭院人声俱寂,时值清晨,丫鬟小厮们也不在正?院伺候,谢春庭迈着步子长驱直入走向奚叶的卧房。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说他的心慌,说他的不得?已,说他的不舍……她与他之间,本不该走到现在这个局面。
他要把这一切都纠正?过来。
这么想着,谢春庭便推开门,维持着从?容神色迈了进去?。
然而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僵在了原地?,脑中轰然作?响。
晨起薄雾缭绕在门窗外,随着他的动作?白雾被冷风吹起,好在室内燃起了炉子,这些冷烟轻轻一卷便散了。
在这冷热之间,床榻上一双人,亲密贴合,男子为沉睡的女子轻轻拂开发丝,眉眼温柔,真是一幅情意缱绻的好光景。
谢春庭的血直冲脑门,双手双脚都僵冷得?不像话,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但他竭力让自己平复心情,咬牙一字一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早在守门的小厮被扣下时宁池意就知?晓了谢春庭会来,眼下听他这般问,宁池意表情冷淡,为奚叶掖好锦被,从?床榻下来,手指挑起床边衣物,慢悠悠穿上:“你来做什么?”
谢春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他的妻子,他居然问来做什么?
宁池意轻描淡写纠正?:“前妻子。”
愤怒几乎冲昏了谢春庭的头脑,他蓦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头皮炸开,刺激得?他不能动弹。
又是熟悉的感受。
只要一靠近奚叶或者想起她,他的身?体就像千万根尖刺穿过一般,片刻不得?安宁。
谢春庭自嘲一笑,阖上眼又慢慢睁开,他没再看宁池意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转过身?子,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原来不管他怎么做,得?到了多少权柄,奚叶都永远不可能回头看他。
这样的爱而不得?与追悔不已,堪称平生之恨。
不知?何时,天边飘起了碎雪,原本璀璨的天际变得?灰蒙一片,谢春庭慢慢地?走在上京街道?上,来往的人群早已被侍卫驱散,天地?间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