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是子卿!
奚父怒不可遏,扶住门?框气喘吁吁,这个自幼娇养宠眷长大的女儿,打从四时宴那次之后行事越发?无所顾忌,大约那一次太过轻纵她,宠得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知道近来子卿时有不满,怨怪他与?景弈将注意力多分?给了长女,乃至府中的下人也看着?风向,一味讨好拥有煊赫三?皇子妃身份的长女,这久不住人的院落也时刻殷勤洒扫着?,怪道子卿今日突然发?难。
但她可真是糊涂!
与?她亲姐姐交恶有何好处,当初三皇子原本一心一意相中她,是子卿自己?蠢,鼠目寸光,错失了时机,后来也不思弥补。
奚清正有意冷一冷这个娇纵的女儿,也磨一磨她的性子,如此才好在?三?皇子得胜归来的时候,寻着时机提一提子卿为侧妃之事。
哪知她能如此冲动!
也还好今日是家中私事,他能勉力压下她肆意妄为的声名,但这次必须给她一些惩戒才是。
奚清正面色含怒,拂袖而去,只?丢下一句话:“将那个逆女绑起来关进柴房,让她好好反思己?过!”
老爷真的发?怒了。
原本遮遮掩掩躲在?大门?后的小?厮和丫鬟们瞧见老爷这副难得一见的怒容,当即如鸟兽散,石子路上只?有奚清正与?长随踱步前行。
走到半途奚清正又皱起眉,还是道:“罢了,关在?她自己?房中就是了。”
语毕,见长随有几分?古怪的脸色,他又疾言厉色道:“这次没有我的吩咐,决不许她出门?半步。”
得知奚父的决定时,奚子卿没什么表情,反而轻轻松松应下,只?有一道掐入虎口的深切指痕昭示了她有多愤怒。
一日间,她都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在?草草吃了几口膳食她又压着?性子看了几页书。
屏风后青铜连枝灯长燃,从早晨闹到现在?,奚子卿也有几分?疲乏,又兼满肚子委屈,看着?看着?忍不住枕着?书页睡过去。
房中没了声息,门?外?看守的侍女蹑手蹑脚探头,见二小?姐只?是眯了眼,并无其他大事,便放心?地?回到位置,瞧着?天上星星点点。
春日星子闪烁,远处却有浓云聚集,半夜恐还会落一场暴雨来。侍女拢了拢身上的单薄衣衫,寻思着?待会换岗时要多披件衣服才是。
蜡油缓慢地?滴下来。
滴答,滴答……
黑云沉沉,一团一团累聚,恰有一片云端端正正笼罩在?奚府上方,紫电雷光轰响,下一瞬,一道惊雷劈下来,伴随着?雷声轰鸣,屏息了许久的大雨也哗啦啦落下来,水流汇聚,顷刻溅起大朵的水花。
雷鸣刺耳,大雨倾盆,声响震动,奚子卿终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眼。
那双眼带着?亘古不变的漠然,缓缓扫视过眼前的一切,记忆也在?一瞬间涌入脑海,一幕幕场景迅速闪过,她忍不住攥紧衣袖。
夏日蝉鸣声中,她眉眼桀骜对?着?谢春庭说:“三?皇子就是个废人……”
曲江庭宴席外?,她冷冰冰讽刺兄长:“关你什么事……”
在?这些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的日子里?,她讥讽三?皇子,责骂长姐,与?兄长辩驳,今日,她还打砸奚叶的院落,被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惩处关了禁闭,可见父亲心?内也是失望透顶……
她都……做了什么啊……
奚子卿脑中一片空白,眼神自桌前书页一点点扫过满室布置,确信记忆丝毫未曾偏差,方才迅疾闪过的画面真真切切是她所为。
奚子卿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她全身都抖如筛糠,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外?头电闪雷鸣,这清脆的巴掌声混入其中,倒是未叫任何人发?觉,唯独娇艳的少女满脸崩溃。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不,不,不要紧,还可以?补救……
奚子卿跌跌撞撞站起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她得找到命定之人,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想着?想着?奚子卿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眼睛里?满是怨愤和不甘。
这大半年间,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
奚叶是被一道惊雷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外?头雷电轰鸣,“咔嚓”一声劈下来,照亮了满殿。
春日多为细雨,倒难得见这般可怖的暴雨倾盆。
奚叶坐起身,缓缓梳理着?满头瀑发?,抬眼朝窗外?看去。
姜芽睡前特意留了支摘窗一条细缝,以?免夜间睡眠闷热,眼下水汽溅落,沾湿了窗槛以?及窗前木桌上的半边书册。
但奚叶的心?神没有落在?那被打湿的书籍上,她瞪大了眼睛,一味紧紧盯着?泼洒暴雨的漆黑夜空。
仿佛是不可置信般,她赤足下床一把推开大门?,迅速走下青石台阶,站在?院落中央一瞬不瞬地?牢牢瞧着?夜空。
春天惊雷滚动,深更半夜,雨水泼落,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站着?犹如艳鬼,仰头仔细看着?紫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
大雨落在?奚叶身上,闪电咔擦,夜色被撕开一个口子,令人骇然。
她抬起眼,黑发?被雨水浇透,如一尊无心?玉雕,美得惊心?动魄,呆滞地?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看着?看着?,奚叶突然笑起来,嗓音涩涩地?自语,原来,就是,在?此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