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池里的虫潮渐渐稀薄,再没有任何一只虫子敢靠近,血腥的池水翻滚间,它如同一尊浴血而生的怪物,缓缓抬起头颅,那双赤色的眼,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而狂躁的光。

就这样,他用着人类的双手,用着人类的双脚,一步步从蛊池里爬了出来。

他光裸着躯体,踉踉跄跄的走出禁地,跪倒在溪流边,在清澈的水面,他见到了自己的模样。

一样的白发,一样的面容,唯有一双眼,暗红如血。

自己是谁?

他面色茫然,抚摸着脸庞,陌生的触感,令他寻找不到答案。

直到有门中的人发现了他,他们大叫:“少主,蛊门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少主?

是啊,他是巫门的少主。

临水而照的少年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蚩厌,是苗疆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是人人畏惧的存在。

也是记忆里那个女子的丈夫。

在众人的希冀之下,他统一了巫门与蛊门,成了第一任巫蛊门的门主,没有人敢问他带回来的那个中原女子去了哪儿。

只是当局势稳定之后,有长老鼓起勇气说道:“门主是否也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巫蛊门不能后继无人。”

苗疆好不容易平定下来,可再也经不起夺权之争,由他的子嗣来继承巫蛊门,才能够让骨子里还有两派之分的人信服。

长老是怀着会死的准备说的这个提议,没有料到的是,他活了下来。

彼时,已是青年的蚩厌坐在椅子上,拿着铜镜,触摸着眼角的皱纹,感觉着皮肤的干涩,他一笑,“是啊,我是该娶妻生子了。”

他的身躯分明是吞噬了万千蛊虫而成,可笑的是,竟然也像是人类的躯体那般,会衰老,会死亡。

可他还没有迎回自己喜欢的姑娘,他不能老,也不能死。

所以,他需要一个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同时能够承受的住万千蛊虫撕咬的孩子。

当一个个后代失去七情六欲,形同木偶之时,也就是他把其当成美味吞噬,侵占而入,接管这具新躯壳的时候。

也因此,巫蛊门的每一任少主都会叫做“蚩衍”,而以后每一任登上门主之位的少主,都会重新被赐予“蚩厌”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原来在这百年里,巫蛊门的门主始终都是他。

第185章 失算

楚禾见到阿九身上的伤,伸出去的手想要触碰他,却又因为他脸上的伤,不敢把手落下。

阿九却握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湿润润的红眸轻弯,贪恋她的温暖,已经让他忘记了疼痛。

楚禾想起了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模样,白发染血,血衣污秽,残忍又单纯,纵使受的伤再严重,也只会粗暴的用自己的蛊虫解决。

他没有经历过正常人的生活,却会为了给她抢那几个填饱肚子的馒头,屡次染了更多的血归来。

后来他们离开了苗疆,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裳,佩戴着的由宝石镶嵌的首饰也越来越多,还染上了一个坏毛病,那就是比三岁稚子还要嗜甜。

那段宛若野兽一般茹毛饮血的日子分明已经离去,然而她不过是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所见,那个已经被养的干干净净的少年,竟然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楚禾的心中忽的生出了一股极大的怒气,她从阿九怀里站起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和牛劲,一把冲过去,重重的把恍惚中的人推倒在地。

“谁准你欺负我的人的!”

楚禾其实是个很怂的人,现在却是怒气冲冲,竟然是忘了危险,拿出了要与罪魁祸首拼命地架势,她捡起地上的石头,要朝着地上的人砸过去时,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捞进了熟悉的怀里。

楚禾手里的石头掉在了地上,她回过头,“阿九?”

少年俯下身,蹭着她的脸,擦去她手指上的灰尘,再与她十指相扣,下颌搭在她的肩头,从后紧紧的抱着她,轻轻的溢出了笑声。

“阿禾,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那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斗志,是强弩之末,活不长了。

“哈。”蚩厌慢慢的用扭曲的手支撑身体坐起来,他垂下头笑了一声,悲凉而又讽刺。

或许现在的他不再该用“蚩厌”的名字,但他却固执的认为,如果自己不是蚩厌,还能是谁呢?

那只小小的傀儡吗?

还是存在于傀儡里的那只赤眼金蚕?

又或者是,有了意识的它在吞噬与融合了无数的血肉下,形成的一个有着人形的怪物?

楚禾抓紧了阿九的手,再看向地上分外狼狈的人,却生不出半点同情心,“如果我想的不错,每一任的巫蛊门门主都是你,你究竟是用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办法可以活这么久?还有苗疆里每一任少主继承门主的传统……他们要与自己自相残杀,是不是也是为了完成你不可告人的计划!”

她想起了见过一面的阿七,也想起了药人窟里的厮杀,那一个个在血腥中落下的人影。

她还想起了,当阿九的身形失去人类的模样,变成庞大而血腥的不可名状之物时,那十三双红色如同宝石的眼眸。

他本该和其他人一样,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在有心之人的干预下,四分五裂,杀死一个又一个自己。

楚禾心中的怒气越积越深,逼得她眼角酸涩,也泛了红,“你说,是你把刚出生的阿九扔进了蛊池,你还要灭去他的七情六欲,只让他成为一个无情无欲的木头人,你究竟想用他的身体做什么!”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紧绷的厉害,这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匪夷所思的猜测,而感到了极度的愤怒,与对所爱之人的心疼。

阿九的手臂收得很紧,将她发颤的身子转过来,把她完全拢进怀里,掌心轻轻揉着她紧绷的后背,声音轻柔:“别气,阿禾,现在的我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