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喜欢的人,被她从地狱带回人间,见过了人世间的风光美好之后,便再也无法回到黑暗里当一只发烂的臭虫。
所以,最后会陷入疯狂,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不也是应该的吗?
但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多年来汲汲营营,他终于完成了心中所愿,让记忆里的人又回到了人世间。
鲜血一滴滴落下,蚩厌一步步靠近,痴迷的目光始终是看着祭台上坐着的女孩,透过她的身体,他已经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灵魂。
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因为他还是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但没关系,她回来了就好,他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与她一起去回想从前的事情。
他们在阳城里的第一次相遇。
他们在梧桐村里的婚宴。
还有在沧海洲与枭城里见过的风景。
若是她想,他还可以陪着她再把当年的路走过一遍。
蚩厌伸出了因为手指断了几根骨头而发抖的手,见到手上的血迹,他又慌忙在黑色的衣服上擦了擦,待干净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去寻着她的方向。
楚禾眼睫轻轻颤动,像是被什么从深梦中唤醒。
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眸中,忽然有一丝微光闪过,仿佛深井中落下了第一滴甘露。
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身子往前,扑进了少年满是血腥味却异常安心的怀里。
“阿九,阿九!”她嚎啕大哭,“我跑了好久好久,也没有寻到出口,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嘶喊声,仿佛是一枚石子打破了死水的沉寂,紧随而来的,是轩然大波,铺天盖地而来。
少年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里,迅速的被潮水般的情绪淹没。
他俯下身把她整个人搂进怀中,一双手颤得厉害,却依旧死死抱着楚禾,像是怕她下一刻又会消失,贴着她的面颊,喷洒出来的呼吸滚烫。
“阿禾,对不起,我来晚了,阿禾……”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确认这不是梦。
蚩厌手指扭曲的手悬在空中,什么也没有抓住,他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容,干涩的说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蚩厌,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时,你还夸我的名字好听,你……”
楚禾抬起眼眸,残酷的问道:“你真的是蚩厌吗?”
这个问题好似是一个开关,“蚩厌”愣在原地,被遗忘的记忆霎时间冲击袭来。
中原回苗疆的路上,小小的他坐在女孩肩头,手里攥着她塞的糖葫芦,看着主人与她并肩而行,谈笑间眉眼温柔,偶尔相视一笑,便仿佛天地都安静了。
那时的他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觉得这样的画面很温暖,甚至是会生出奇怪的想法
若是自己也与主人一样就好了,这样的话,他一定也会有人喜欢吧。
后来,苗疆大乱,必须有所牺牲。
她独自一人来了蛊池,他紧紧的拉着她,求她回去,那时候他只是简单的想,就算主人死了也没关系,还有他陪着她,一定不会让她感到寂寞。
“生于乱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她蹲下身,轻轻的把他放在了地上,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我给他留了信,只说我不喜欢苗疆,不喜欢杀戮,所以我丢下他回了中原。”
“若是他向你问起,你便这么回答。”
“小衍,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小小的傀儡不能理解,他只是不想她死,到了最后,他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再后来,寻人不见的少年已近癫狂,他紧紧的抓着独自回来的傀儡,冷着声音问:“她去了哪儿?”
她说,不要告诉他。
傀儡抬起脸,红色的眼眸闪烁着暗光,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去了蛊池。”
少年神色一滞,转眼间到了蛊池。
躁动不安的蛊池已经平息,已经暗示了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小的傀儡掉落在地,他看着主人的脸色苍白,向来熠熠生辉的眼眸里迅速的失去了光彩而灰暗枯败,竟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感。
至少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他承受着失去她的痛苦,他的主人,被称为百年难得一见的蛊术天才,就算再厉害又如何?
还不是连喜欢的人都保不住。
比起这个小小的傀儡,他这个主人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就应该这样,他该与他一起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直至肉身腐烂,木身腐朽,这痛苦才能有消亡的一天。
他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也会选择赴死。
傀儡冲过去抓住了那一片紫色衣角,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在此过程中,他掉入了蛊池,听到了主人身体消融的声音,也听到环绕在周身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是他由百年木心雕刻而成的身体,正被蛊虫们啃食殆尽。
随后,是赤眼金蚕暴露其中。
它们都是蛊虫,但那些低贱的、没有思想情感的蛊虫又如何能与它相比?
它与那些蛊虫互相厮杀吞噬,也许吃了少年血肉的蛊虫又被融进了它的身体里,力量、记忆、气息全都融入它的体内。
它的身形不断膨胀,外壳愈发坚硬,气息愈发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