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些清脆的、并不怎么自然的声音完全区别于滨江路驰过的车辆、学校林子里常年的鸟啼整一个上午,陈轲或许会一直沉陷在工作里头。
但那声音实在太过突兀。竟把人从沉思中剥离出来。
叮咚,叮咚。
陈轲啧了一声,手指滑下触屏,视线飘移到床头柜上,几支烟杆,不知什么时候点出来的,歪七扭八戳满灰缸。
摸到枕边的烟盒,翻开盒盖摇一摇,还剩五支。点一支烟叼在嘴里,屏住呼吸凝神去听,门铃声却再没响起。
是谁认错了门?
吸一口烟,敲掉顶端的灰末,拿过手机点外卖。
APP划拉一大圈,找到常逛的国际商品便利店,距离十一公里。算算明天应该能下床,后天能赶回公司上班。挑三盒烟下单付款,预计11:30送达。
才不到十点,少说还有一个半小时,陈轲看见手机屏上的时间,又和手表对一对时,确认无误,继续工作。
门铃再次地响了。
这回陈轲撑起身子,犹豫着要不要给老师打电话。
刚碰到手机防盗门却开了,对话声随即涌却进来。
“黄主任,肖主任,真的不用这样客气……”
“不不,小何你别多心。这不就邻居来串个门诶,诶,不用拖鞋,我换鞋套。”
一小阵脚步,何景深道:“你们坐。”塑料袋放进隔壁厨房,倒水,泡茶,饮水机灌入气泡,咕嘟咕嘟响了一阵。
接着是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却不像刚才那样敞阔了。来来去去都是些套话。
偶尔也听着客套的笑声对话的开场总是愉快的。
陈轲连滚带爬地下床。
丢开冰袋穿上拖鞋。伸手捞过飘窗上的衣物,牛仔裤搭胳膊上,衬衣披着,爬到门边拧扣子穿衣,耳朵贴门上听外面说话。
“该把老纪也叫过来,那家伙不知道忙些什么,对年轻一辈的工作一点都不重视。”
这是一句寒暄,中年男性的声音,来自校办的肖主任,正院级干部,专管人事任命工作,黄奇海未来的亲家、曾经的战友、现在的同事。
领导基本把沙发占满了,一个左边,一个右边。中间有空何景深不想去挤,拖了条餐椅过来,正正经经坐在一边,恰好是离卧房较远的位置。
“黄主任,肖主任。”
何景深道,一贯冷静客气的风格,声音压得略低:“上周纪主任才和我谈过话,聊的就是职称评定的事。”
“学校的规定我都了解,七年不进则退,明年评不上教授我就必须调任下级院校。你们还有什么指示,不如就直说吧。”
陈轲蓦地一怔。
耳朵贴更紧了,停下拧扣子的手,生怕听漏哪怕半个字眼。
略停了两秒,肖主任道:“小何同志,我们今天过来,也就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今年职称文件下来,A大只有十个正高名额,算上你在内有资格参评的副高是一百八十七个……”
“我明白。”
何景深笑了笑,说:“实在不行明年就走吧,反正是教书,到哪都一样。”
气氛就诡异地默了一下。
黄奇海声音恳切:“小何啊,你知道系部一直很器重你,虽然只有十个名额,你不一定就没有机会……”
何景深道:“但是以我现在的条件,参评其实还差一点东西。”
“我看要不这样。你也不要急着下决定,今年的职称评定我们系先把你推选上去,肖主任这边再给你放个行……”
何景深敛了笑,清清淡淡的,“不用了。自己的条件自己清楚。我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去找陈轲,希望你们理解一下。”
完全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卧房门后,陈轲手忙脚乱开始穿裤子。
黄奇海和肖主任四目相觑。
他们的确是很不能懂的。说个话怎么就这么难呢?怎么就这么难?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求何景深帮个忙联系陈轲也没真要何景深做什么,两位领导家里的私事需要他中间套个近乎,在外人眼中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你看领导也不是空手过来,拎着水果,挑着时间。拿着帮你评职称、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条件请你帮忙搭个线,怎么就可以这么难?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
是肖主任先回头,端起一杯他不认识的茶,悠悠地打量起四周。
调任A大工作五年,他还是头一天知道建筑系居然有这号人物。他需要仔细地观察,分析何景深的背景厚薄,掂量待会说话的轻重。
黄奇海则继续苦口婆心:“你好好想想啊。现在只剩一年的时间,错过了今年还能有多少机会?”
“当年你犯下那么大错误,学校不知道为你做了多少工作,好不容易才把你给保下来。你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难道也不怕前辈们为你痛心吗?”
“而且你看,建筑系年轻一辈的老师就你风评最好,我们把你推选上去……”
何景深已然不再说话。
眼色冷冷落在桌上,适时地笑一笑点一点头,对黄奇海的话做出反应。
表示他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