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夜宫外一众侍从等了半晌,都不见陛下叫水,连萨耶亦不由得有些惊愕。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刻,直到备好的浴汤都凉了下去,才有些疑惑地令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
第二日卯时,陛下起身梳洗更衣,在侧殿匆匆沐浴过后,准备前去议事。萨耶步入寝殿伺候,才发觉王后合着双眸睡得正沉。
安归一面在侍女的帮助下穿上外袍,一面压低声音同她道:“王后许是近日来太过劳累,容她继续睡。今日当差都小心点,不要叫人发出动静惊扰了她。待她今晨起身,你再替她备汤沐浴。”
萨耶连忙称是。
安归朝议结束已是临近午时,不知为何心头始终有些惴惴不安,于是便传来萨耶一问,得知燕檀一直都未叫人来伺候起身。
他的心蓦地向下一坠,连忙将手中的文书放下,赶回寝宫,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床边,见小公主缩在锦被之间,只露出一张略有些苍白的小脸来。
她一双明眸半开半合,神色有些茫然,额上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昨夜里她也是如此,极为疲倦的模样,抓着他的衣袖央求他不要叫水,容她先歇一歇,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起身了,而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惊惧渐渐攀上安归的心头。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竟忽而回忆起母妃染上瘟疫后脆弱苍白的模样,那时她也是如此卧在床上,而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着,反复告诫自己,事情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叫自己快些冷静下来。
年轻的君王抿了抿唇,在床边坐了下来,尽量将语气放得温柔:“阿宴,你身上可有哪里不适?”
燕檀怔忪片刻,从锦被中伸出手来抓住安归的手,声音微微委屈:“安归,我好像总也睡不够,周身都没什么力气。方才我想撑着起来,眼前却不知怎么晕眩得很,自昨夜……结束,小腹也有些不适。我,我是不是病了?”
眼前的青年依然面色沉静,微微侧头向萨耶说:“去请医师。”
而后他笑了笑,俯下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安抚道:“定然不会是很严重的病,恰好近日来我从中原请了名医来传习医术,令你家乡的医师替你诊治,阿宴放心,还有我在这里,别怕。”
他垂下眼睫,无人看到他眼中的墨色,和袍袖之下的微微攥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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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发苍白的老医师替燕檀诊过脉,睁开紧闭的双眸,面上挂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却并未立即开口诊断。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在安归几乎快要按捺不住怒火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起身,跪地向安归行礼。
“恭喜陛下,娘娘有孕了。”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般在寝宫中炸开。安归原本沉静阴郁的面色蓦地变作愕然,连燕檀都惊愕地一下撑起身子,不敢置信地重复道:“有孕?”
那老医师捻了捻胡须:“妇人有孕乃是常见之事,臣还不至于连这都断错。”
安归亦不敢置信道:“这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老医师意味深长地斜睨了两人一眼:“陛下和娘娘正年轻,新婚夫妇情热,陛下又专宠娘娘一人,同房一两月有孕,有什么稀奇?以脉象看来,这腹中胎儿已是三月有余。容臣问上娘娘一句,娘娘的癸水可是已有三月未至?”
燕檀涨红了脸,安归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她,她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我,我月事一向不太准……这几月月事不来,我还以为是舟车劳顿所致,甚至曾暗自开心,在外不必经历月事的麻烦……”
安归似是终于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还来不及细思为人父的意义,便落入小公主身体无恙、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听闻这话,又气又笑地看着燕檀:“阿宴……”
老医师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又恭敬地向安归行了一礼:“臣这便替王后娘娘写几副安胎的方子。但恕臣冒昧,娘娘才有孕,月份尚小,陛下于房事上也该节制些。娘娘今晨身体不适,大多是这番原因。所幸胎儿身体强健,并无大碍。”
那老医师每说一句,燕檀的脸就红一分,到最末她已经将脸藏在了安归身后,全然没有脸面面对老医师和萨耶了。
安归倒是更为镇定自若。他耐心地眯着眼睛等老医师说完,又追问道:“可还有其他什么要紧的事宜须特别注意?”
老医师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于是转了转眼珠:“还有些琐事需要交代,臣等下一并写在方子上交予陛下。”
安归满意地颔首:“退下吧。”
老医师连忙躬身行礼:“臣告退。”
待到萨耶将老医师送出去后,安归挥手遣散宫中是从,偌大的寝宫中只剩下了安归与燕檀两人。???j
安归转过脸去,将人从自己背后捞出来,抱在怀中。
“为何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燕檀低着头:“……嬷嬷没有细说过。”
安归话语一滞,忽而想起,她从小就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身边也没有老嬷嬷服侍,唯一的侍女比她年纪还要小上一些,竟是无人悉心告知过这种事情。
原本又好气又好笑,眼下忽而变成了无尽怜惜。他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揽进怀中。感受到小公主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心中蓦地变得柔软不已,于是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信誓旦旦道:“无妨,阿宴别怕。以后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还有孩子。”
燕檀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安归?”
“嗯?”
“你为什么抖?”
“……我没有。”
燕檀忽而笑了起来,青年将她揽在怀中,因而她能够分外明晰地听到他胸腔中炽烈狂乱的心跳声。
原来不知所措的,也不止她一人。
61. 第六十一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楼兰烁玉流金的盛夏晌午, 毕娑从官署沿长街步行至王宫,在宫人的引领下步入海藏园,竟难能可贵地体会到了些许凉爽之意。
这座园林建在王宫之中, 移栽了许多来自异域的珍稀花木,每逢夏季便是万木葱茏,一片浓荫中曲径通幽,颇有中原园林的意境。但许是督造海藏园的工匠技艺十分了得, 毕娑这样的西域人穿行其中,亦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
毕娑垂下眼睑, 看着脚下的石板路, 忽而想到,海藏园之名还是王后取的, 取自依?A推?]“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倒也应景。
正这样想着,狭窄的石板路走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露出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微微挑了挑眉, 不过神色仍没有太大的变化。毕娑近年来为人处世越发稳重, 之所以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因为在此地开凿一片湖当真有些任性。
西域诸国多在沙漠绿洲之中,净水十分稀少。从前的王宫建在楼兰城那样有孔雀河作为依傍的城池, 如此行事还要再三考量。更何况?G泥可没有一条孔雀河可供挥霍猗桦。
毕娑用头发丝去想也想得明白, 这一片湖大约是那坐了王位后依旧在某些方面任性妄为的国王,为了稍稍缓解王后思乡之情才命人开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