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递来百年前高祖皇帝起居注的摹本,指着其中一页,果然清清楚楚记录道:
“龙津池深三尺,中央五尺半,可夏日行舟,而无宫人落水误溺之虞。 ”
两处记录吻合,凌凤池微微点头,紧绷至今的眉眼终于和缓三分:“今日辛苦。各位随叶少卿出宫罢。”
身后的纱帐子从里撩起一条缝,章晗玉慢腾腾摇着蒲扇,卧在美人榻上笑看着,显然听得清楚。
凌凤池转身与她对视片刻,章晗玉仰着脸,水色润泽的唇开合,看似要说什么,凌凤池冷然收回目光,径自往石桥方向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心底始终有隐约不对的感觉升起,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身后似乎有水声。凌凤池的脚步一停,视线往身后斜瞥。
勘察吏人们都已散去,七尺高的长篙散落地上,不知何时被章晗玉拿起一根在手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人坐在金光闪耀的池子边。
心底隐约不对的感觉瞬间警铃大作!凌凤池即刻停步,盯她到底要做什么。
却见章晗玉貌似随意地坐在水边,在靠近池岸的水面下四处东捣捣,西戳戳,不知戳中了哪处,手里的七尺长篙忽地往水下探去
笔直没顶。
凌凤池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响。
龙津池果然有问题!
大理寺干吏都未察觉的疏漏,却被她自己当面揭破?为何?
她的态度反复无常,为何?
短短瞬间,脑海里闪过众多的“为何“,各个无解。但七尺长篙没顶是不争的事实。
下一刻,凌凤池的眸光凌厉起来。
“叶宣筳!招回大理寺勘察官吏!”
沉着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由近渐远。等章晗玉再抬头望时,凌凤池的身影已经走过石桥,向对岸方向大步走去。
“哎,又生气了。走这么快。”
章晗玉抛开竹篙,觉得颇为新鲜,又咂摸出几分好笑。
“君子修身养性的功夫呢?从前也不见他这么爱生气。”
第22章 第 22 章 就喊他一个。
才撤走的大理寺众官吏还没走到宫门,就被紧急召回。
围绕偌大一片龙津池,折腾了整个早晨,擦着冷汗送上第二份勘察文书。
凌凤池把勘察书收入袖中,走出御花园,直接去政事堂。
叶宣筳在政事堂偏厅拜见陈相,拜见时嘴里还在痛骂,好个奸猾多端的章晗玉,大理寺的探查老手险些都被她蒙在鼓里。
“老师,水深三尺的龙津池边竟然挖下八尺陷洞,以淤泥覆盖,踩下去直接没顶啊。这次春日宴危机四伏,还请老师劝诫同僚,切莫走近水边!”
陈相也是叶宣筳的老师。
说起来,叶宣筳跟随陈相学习的时间,比半路拜师的凌凤池还要久些。
陈相叹了口气,转头问自己另一个得意门生:“凤池,水下八尺陷洞被当场查获,章晗玉如何解释?”
凌凤池语气沉静一如平常:
“她的说辞是:水獭打洞,人能奈何?”
龙津池是活水,宫外的水獭顺水游进龙津池四处钻洞,虽然罕见,但也说得通。
陈相气笑了。
“好个狡辩之术。水獭打洞,人能奈何。她兴风作浪,我等也不能奈何?”
“老师。“ 凌凤池阻止了陈相起身去政事堂大堂和姚相商议的举动。
“有件事须告知老师,八尺陷洞,大理寺吏人起先并未查出,是章晗玉自己主动指认给学生看。”
陈相一怔,沉吟不语。旁边的叶宣筳冷笑道:
“那又如何?众多大理寺干吏查不出,她随随便便戳两下便戳出了陷坑。不是她指使人挖的,真当是水獭挖的不成?老师,还是要尽早‘倒章’!怀渊,大理寺呈交的上策和中策,择取其一,早早决断! “
凌凤池抿了口茶,道:“都不可。”
陈相接过大理寺的两封“倒章“ 建言书,细细读了一遍:
”所谓上策,需要随机应变,漏洞颇多,实不可行。“
“倒是这道中策,由政事堂签署文书’大赦宫人’,把章晗玉驱离小天子身边。再把她嫁了,看管于后宅,倒是环环相扣,可行啊……”
凌凤池又道:“不可行。”
凌凤池向来尊敬师长,极少态度强硬地当面驳斥老师意见。他的第二句“不可行“ 甫一出口,陈相瞬间沉默了。
偏厅里陷入一阵沉寂,叶宣筳尴尬地起身左右打圆场。
“中策之所以为中策,正因为需要牺牲一位年轻儿郎的福祉。需得他迎娶章晗玉,听起来名正言顺,才能安抚住小天子。”
“但章晗玉性情不正,哪堪为妻?正所谓娶妻娶贤,她生下的孩儿,谁知会不会随了她的性子,败坏家门清誉?怀渊说’不可行’,定然顾虑于此,不忍心害了哪家儿郎。老师无需误会哈哈哈哈……”
陈相面色和缓下来,颔首道:“凤池性情清正,不愿误人子弟。但此计甚妙,京中儿郎众多,找一个合适人选应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