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春日宴定在水边,朝野哗然,各个痛骂章晗玉居心叵测,不知打算如何害人。
凌凤池立在水边,注视几名吏人忙忙碌碌,将七尺长的长篙笔直插入水中,又拔出查看水痕,如此几次三番。
看着看着,他的神色微动。
池中水浅,不足以溺人。
凌凤池心里闪电般地想起凌六郎。
六郎春潇身高七尺八寸,站在龙津池里,水深只怕才过腰。
昨日也是个晴天,同样有暖风阵阵,刮过平湖。有个人凑近他身侧轻声耳语:
“看顾好他呀。”
她如今已是被罚入宫劳役的宫人身份。
就如大理寺官员建言书“上策”所说的:只能办好,不能犯错。
或许众人误会她了。
她只想专心筹备春日宴,并无害人之意,也深怕被人构陷,落下罪名。
凌凤池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昨日水边交谈的细节。
金光落在她皎洁若白瓷的面颊上,他可以感受到她在近处耳语时的呼吸,感受到一两根被风吹乱的柔软发丝拂过他衣襟。
入宫半个月了,她依旧没有穿耳洞。
暖玉色泽的小巧耳垂上,空无一物。
……
凌凤池直视前方波光闪耀的水面,右手不自觉地开始缓缓抚摸腰间挂着的白玉牌。
他站在清净无人的水边,不回头地开口问询:
“此处说话可方便……? ”
话还没问询完,原本没骨头般躺在美人榻上的章晗玉忽地哧溜一下,重新坐起身:“慢着!”
水边说话不方便!
但凌凤池早有准备而来,人就在面前,不问个清楚,如何肯罢休。
他侧了下身,转向数尺外的遮阳纱帐。
“昨日水边”
“好个诡计多端的凌相。”
美人榻上半躺半坐着的章晗玉一抬手,蒲扇挡在两人中间,晃动几下,把皎色面庞挡住了。
章晗玉在蒲扇后道:“我正奇怪着,叶少卿好端端入宫来,人怎么发失心疯跑了。如果有凌相在背后授意于他,假借当面道歉,实则替凌相寻一个单独会面的机会……那便说得通了。”
凌凤池的心往下沉。
声线也沉冷下去。
“并非我之授意。何必以阴暗心思揣度他人?”
“是说我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章晗玉轻笑起来。
“哎,凌相,你恩威并用,屡次企图让我改换门庭,投靠于你。今日又私下单独见面,难道不是为了再一次的劝降,诱我背叛义父?”
或许面前水波刺眼的缘故,也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晒。风里传来的字字句句,全是不动听的言语。
凌凤池想即刻拂袖便走,但脚却立在原地。
凤眸凛冽,眉峰拢起,再望向对面之人时已带着说不尽的寒意。
“章晗玉,你这五年间认贼作父,从头到尾,毫无半点悔意?也并无半分不得已的隐情?昨日池边你与我说”
“别说了,凌相。“章晗玉无奈地挥两下蒲扇,人又躺了下去。
自己那位干爹派来盯梢的人,凌凤池看不见,她心里一清二楚,有一个在桥下的石墩子蹲着,还有俩在对面的高楼上盯着呢。
凌凤池此刻的眼神如万年寒潭,黑蒙蒙的,她有点顶不住,索性挥着蒲扇扇风,随口漫应:
“宫中日子无聊,随口说两句逗逗凌相,别太当真。太认真就无趣了。”
耳边没再传来一个字。
凌凤池立在池边不动,仿佛变成一块修长的冰川大石。对岸几名吏人拿着长篙忙活个不住,不断有报数声隔着水面传来,显得水这边格外冷清。
“池边水深三尺,池中央水深五尺半!”
“这边池子同样水深三尺!”
“淤泥半尺,无可疑物!”
半个时辰功夫,几名勘察官吏沿着水岸勘察过五十处位置,一一记录在案。
一名大理寺属官小跑着奔来凌凤池这边,回禀道:
“勘察五十处。池边皆水深三尺,池中水深皆为五尺半。”
“下官等查阅过宫中起居注。龙津池乃是高祖皇帝时人工开凿的池子,当初特意修得浅,就是为了防止误溺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