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极轻松的家?事,眉眼间?沉郁之?色遮掩不住。
章晗玉这些?日子?清净无事, 时常想起小郎。
小郎年幼时藏身的乡县,其实也在京城附近,离她?和傅母的落脚处并不很远。
她?身边跟着傅母,小郎身边跟着两名仆妇。都?是母亲的忠心陪嫁。
各自隐姓埋名,假做寡妇带着孩儿?过活。两边大人?偶尔借着入京赶集的名义远远地见一面,知道安好便离开。
从章家?获罪到小郎急病亡故,差不多三年的时间?,他们姐弟只?隔着百来里,却一次都?未相见过。
章晗玉自己手里有权的那两年,曾经暗中打探过一阵,还真被她?寻到了当年看顾小郎、后来逃走的仆妇,从仆妇嘴里掏出多年前的细节。
小郎六岁时发?了一场急病,高烧不退,临去前一声接一声地喊娘,又迷迷糊糊喊阿姐。
从白天烧到夜里,一声声地喊,喊到这仆妇受不住了,想连夜奔去百里之?外的县乡寻找傅母,把?小郎的阿姐带来见一面。
被另一名仆妇死活拦住不放。
担心双生姐弟见面,被乡邻看在眼里起疑心,两边都?露了行迹。
小郎又不是头一回生病高烧,兴许到了第二天早晨,烧就退了呢。
小郎高烧到第三天,没熬过去。
劝阻她?不让出门寻人?的第二名仆妇自杀身亡。
三口人?只?剩下一个?,最后遗下这仆妇浑浑噩噩地安葬了大小两具尸身,奔逃去南方,远远地离开伤心地。
“想方设法寻到了人?,她?却宁死不肯再回来。”
“问她?小郎安葬在何处,那仆妇自己都?记不清楚,只?说,密云乡、和泰村,北面小山头上起了个?坟包,没有立碑。她?当年买棺木花去了所有的钱,没钱立碑。她?削了块木板,立下‘小郎之?墓’。 ”
章晗玉想起这段,摇摇头。
密云乡,和泰村,就在京畿地界几十里外。她?跑了不下五趟。
和泰村北面连绵不绝一片小山头。年代久远,谁还记得哪处葬了个?小坟包,哪处坟包上曾经立起不起眼的木板。
当时她?自己顶着小郎的身份,不敢大张旗鼓寻访。小郎的墓始终没寻到。
“如果说有遗憾,没能亲自去小郎墓前上一注香,算一桩心头憾事。”
章晗玉带些?怀念神色,嘱托面前专注倾听的郎君:“替我?寻一寻?”
凌凤池颔首应下,“我?尽力去寻。”
“不早了,休息罢。”他把?章晗玉今日写下的两篇杂文收入袖中,起身告辞。
如果章家?不能成功翻案,敲响登闻鼓的章晗玉必然获罪。
最轻的惩处也是流放边陲,今生再难回京。
葬在京畿乡县的小郎之?墓,距离她?长大的落脚地只?有百里路程,却始终不能寻获,不能在墓前拜会小郎一面……
或许会成为?另一桩终身抱憾的憾事,在她?心里牵挂一辈子?。
凌凤池临走前提起了傅母。
“你家傅母病了。 ”
章晗玉倒吃了一惊。
傅母身体强健,除了早些?年头饿得太厉害,饿晕了几回,向来疾病不生,快五十的年纪还能挥动木棍追打她?和惊春。
“怎么突然病了?天冷冻着了?”
凌凤池沉吟道:“或许是心病。”
自从章晗玉决然告辞离去,敲响登闻鼓,替章家?翻案,傅母始终坚信不疑的一些?念头被动摇了。
关于阿婵之?死,大理寺官员反复找傅母问话。傅母起先还不肯提。
叶宣筳问一次骂一次。
“你女儿?被杀死在眼前,身为?人?母,躲藏在箱柜里,坐视女儿?死去,怕死是人?之?常情,无人?怪你!但你哪来的老脸,把?人?命归罪去小主人?身上?都?过去了?过去个?屁!你对得起自己女儿?吗。”
叶宣筳把?旧档记录扔在傅母面前。
“看清楚了,杀人?者贪财冒功,蓄意谋害!割了你女儿?的头,假做章家?小郎报上去求赏!”
凌凤池也寻傅母简短地交谈过一次。
他并不像章晗玉对傅母始终怀有复杂的纠葛情分。
言辞精准剖心。
“你确实尽心抚养长大了小主人?。这也是你多年自傲、引以为?荣的根本。但你自小苦苦催逼于她?,令她?承受幼童本不该承受的重压。其中全为?公心?你扪心自问,丝毫没有针对小主人?早慧的恨意?”
“女儿?枉死,归罪于不到四岁的小主人?身上,让她?替你背负了这条人?命。不追究杀人?者之?罪,不替你女儿?击鼓鸣冤。在照顾小主人?的名义下,心安理得过到如今。你貌似勇壮,心藏胆怯。”
“晗玉挺身而出,敲响登闻鼓,替章家?翻案,亦替你女儿?鸣冤。想起自己多年苛待,你可会感到一点愧悔羞惭?”
傅母兀自嘴硬,嘴上毫不认错,坚持她?这些?年问心无愧。
但层层掩饰的防御心墙明显动摇崩裂。
没几天便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