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傅母大声地呵斥阿婵,梳发的手发抖,竟然梳不成。外间的阿婵还在哭。
傅母高声让阿婵别哭了,让她?四?处翻箱倒柜,随便做什么都行?,只要别哭了!
阿婵果然停止了哭声,也?不知在外间做什么,窸窸窣窣的,仿佛一只小心?翼翼穿过厅堂的小家鼠。
“当时?我年幼好奇,便偷偷地摆弄铜镜,借着铜镜反光,看清了外间的阿婵在做什么。”
回想当时?,章晗玉带几分感慨,跟凌凤池道:“不该把那?么小的小孩儿?单独扔在外头的。”
章家最近隐约听?到不好的风声,女眷已经在准备逃难。外间凌乱摆放不少装衣裳的木箱,阿婵翻出了几件绣工精美?的小衣裳,往自己身上穿戴。
“那?些是我的衣裳。许是阿婵平日看在眼里,生了羡慕之心?,今晚傅母顾不上她?,让她?随便做什么,她?便惦记起穿漂亮衣裳。”
抄家兵将就在这时?破门而入 。
傅母还是没梳好她?的发髻。铜镜里露出眉眼精致的小小面庞,柔软乌发垂下肩头,一看就是个小女郎。
傅母浑身发抖,本能地一把把她?抱起,塞进装衣服的大箱柜里。
之后的回忆就开始模糊了。
她?听?到几句成年男子的喊话?,阿婵惊慌之下压根说不出什么,又开始哭。
“傅母把我塞进箱柜,原本想冲出去护住女儿?的。”
但耳边传来的几句对话?太可怕了。
一个男子道:“小女郎怎么被一个人扔在屋里?章家有一对双生子,年纪差不多,这个会不会是章家女儿??”
另一个男子道:“谁管小丫头死活,章家小郎呢?章家小郎的人头值钱。”
“去里头找。仆妇杀了,小郎带出来。”
有脚步声进了里间。来来回回翻找一圈,没看到人,又出去了。
傅母什么时?候也?躲进箱柜里,她?记不清。她?听?到阿婵的尖叫哭喊,想探头出去看看,傅母紧紧地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动弹。
先前那?个男子失望道:“章家小郎不在,只剩个小丫头,报上去拿不到赏钱。”
两?人围着大哭的阿婵,闲聊起章家出名的双生子。
一胎双生的姐弟两?个,小女郎早慧,小郎蠢笨,像是女娲娘娘捏泥人,精心?捏完第一个,失了耐心?,拿手上剩下的泥随便糊了第二个。
两?个将士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一停。其中一个说:“这小丫头哭得蠢,哪有早慧的样子?该不会是章家小郎假扮的?”
两?人动手极快,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提刀便割开了阿婵衣裳。
阿婵被割伤了,惊恐的大哭声在屋里回荡,含含糊糊地喊:“阿娘,阿娘……”
“啧,还真是小丫头。仆妇早跑了,把章家小女郎单独扔下。” 将士失望地道。
第二个声音道:“坏事?了。剥了章家小郎的衣裳倒没什么,把章家小女郎剥得赤条条的,好歹是个出身名门的小贵女,传出去咱们要挨罚。”
说到这里,章晗玉话?音顿了顿,道:“当时?年纪小。我虽然听?见了这几句,却没听?懂。若当时?听?懂了,我定然不会躲着……”
凌凤池的目光注视过来。
握住了她?汗湿的手。
“你当时?才几岁?能够安静不哭已是不易,谁会苛责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女郎救人?你傅母人在何处?”
傅母一直和她?一处,牢牢地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出声哭喊。
黑暗的木箱柜里不知待了多久,年幼的她?甚至睡了一觉。等?她?再醒来时?,外头已是深夜。
鼻下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一具无头的小尸体倒在外间。满地都是凝固到近乎黑色的血迹。傅母蹲在小尸体前无声恸哭。
她?惊慌失措地倒退两?步,踩进黑色的血泊里,傅母赤红着眼睛回过头来,一字一顿跟她?说:
“阿婵本来不必死的。”
一个将士说:算了,这么小的小女孩儿?,话?都说不清楚。
另一个却起了疑心?:章家小女郎早慧,三岁就问起天地轮回,四?时?生灭,京城早传遍了。她?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扮蠢?打算把我们蒙蔽过去,回头告发我们?
傅母跪倒在女儿?小小的无头尸身面前,字字泣血地跟年幼惊慌的她?说:
“阿婵这么小的小女孩儿?,话?都说不清楚,吓着了只会哭……如果不是因为你早慧的名头传扬在外,她?本不必死的。”
回忆到这处,她?的手被握紧了。
章晗玉摇了摇头,失笑:“不必劝我。我当然知道傅母悲伤太过,找个人迁怒罢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害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阿婵被当做了我……”
凌凤池紧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掌心?覆盖她?的手背,道:“不对。”
“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过错。”
章晗玉还在道:“我知道。你不必劝我”
“不止不是你的过错。把这份罪孽归咎于你,你的傅母便可以活下去了。 ”
章晗玉吃了一惊,抬起目光。
凌凤池在近处和她?对视,深黑色眼瞳倒映出彼此的身影。
“身为人母,未挺身而出拯救女儿?,反倒躲藏在箱柜之中。她?牢牢捂住你的嘴,并非为了救你,而是她?自己起了畏惧贪生之心?。事?后回想起女儿?之死,必然夜夜追悔。若没有你在她?身边,把这份罪孽归咎于你身上,她?早活不下去了。”
“晗玉,你不止没有过错,你救了你的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