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长泰半夜被当值的亲卫喊醒,小跑过来窗下:

“阿郎,深夜起身,可是?有急事吩咐?”

凌凤池思?忖着,缓缓问:“之?前拦她下山,从刺史府调的五百兵,回去驻地了?”

凌长泰道:“驻扎在府城郊外,随时可以再调。阿郎,可要卑职连夜调兵驻守山脚?”

他屏息静气等候下令,却什么也未等到。

凌凤池站在敞开的西?窗边,仰视轰隆隆的瀑布上方,一轮圆月高悬天幕,缓慢移动。

圆月清辉映照之?下,他钟情的女郎,正在不?远处的山院主屋酣睡。

“凌相,你把我宠坏了。”

“现在我也想?和?你一样了。”

“想?寻到立身之?根本,不?会动摇,心志坚定。不?想?再做涛涛江水当中的浮纸。”

“凌相这般的人物,在我心中,是?认识之?初便高悬天幕的明月。”

凌凤池无?言仰头,注视头顶圆月洒下的清辉。

明月?人间只有一轮明月。哪有其他的明月。

为留下她而生出的心底种种晦暗想?法,晗玉,你若知道,可还?觉得我是?高悬天幕的明月?可还?会觉得,能?与我并肩,你不?后悔?

“若连爱慕我的凌相也不?肯点头让我一回……可见我就是?水中浮纸的命。这辈子?只能?随便地过,做不?了讲究人。”

向来狡黠如狐的女郎,真?真?假假的言语里,他终于摸到她九分的真?实心意?了。

她挑挑拣拣,抛弃了义父,安置了傅母,最后选了世上她最能?信得过的人,仿佛隆冬大雪里冻僵的小狐狸,试探着伸出爪子?,向他寻求温暖和?肯定。

但她在大雪里冻得太久了。失去了对温度的感知。伸手跟他讨要的头一样东西?,灼伤了他。

凌凤池在夜色下低声叹息:“晗玉。”

第96章 坦途 做你想做的事。

小?羊饼单独蒸了一屉。

出锅时, 正是中秋当晚夜色降临,山院掌灯,所有灯火点亮的?时刻。

章晗玉把胖嘟嘟的?小?羊饼吃了一半,被撑得?不轻, 摆弄剩下的?一半蒸饼:

“小?羊饼味道甚好, 就是面团用的?太多了罢?个头抵得?上两个普通蒸饼,馅料也不要钱似的?往里塞。凌相?, 你这是要撑死我?。”

凌凤池今晚赴宴很安静。中秋夜几桌宴席上的?欢声笑语, 似乎并不能左右他的?心绪。

他在欢笑中微笑, 满座举杯敬月时亦举杯, 喝完酒放下空杯, 却又是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章晗玉抱怨小?羊饼,他听到?耳中,从?沉思中醒神过来,接过剩下一半的?小?羊饼碟。

“吃不下便放着, 不必勉强。”

章晗玉饮了两杯酒,把满腹的?蒸饼往下压了压,却瞥见凌凤池带思忖神色, 想一阵,把小?羊饼撕下一小?块, 放入嘴里吃了。

她啼笑皆非,怎么连吃剩的?蒸饼都进?嘴了?

虽说山中崇尚野趣自然,这也太不讲究了。

“大过节的?,想什么呢。” 章晗玉半真半假地笑问:“可是公务事烦心了?想回?京城了?过完节赶紧回?去。 ”

凌凤池从?思绪中抽回?,平淡答了句:“无关公务 ,今日专心过节 ”。

凌长泰自从?入席便如临大敌。

昨夜虽然未等来阿郎的?下令,但问起刺史府调兵的?意图明显。主母和?阿郎僵持不下, 阿郎显然起了动用武力?强行带走之心。

谁知道面前看似温情脉脉的?中秋宴吃喝到?半途,阿郎会不会突然下令,抓了主母,押解了阮氏姐弟,明日直接回?京去?

看一眼正跟阮惊春热闹喝酒,笑称“不打不相?识”的?弟兄们;又看一眼忙活了大半日做出整桌席面、刚刚擦着汗坐下的?阮惜罗。

凌长泰嘴里的?蒸饼都吃不下了……

阿郎和?主母之间的?气氛尚可,正在互相?敬酒。即便是鸿门宴,也还未到?摔杯的?时刻。

两人闲谈起京城凌家?的?婚院。

“后?院那些花苗长得?如何了?” 章晗玉问。

凌凤池简略提起,花苗分圃栽种,长势喜人。

“你有阵子不见后?院花苗了。中秋后?随我?回?京看看,和?夏日里的?景象大不同?。”

一个说得?随意,一个答得?更随意。“好啊。”

章晗玉这声应答,不止竖着耳朵从?头听到?尾的?凌长泰唰一下转来目光,就连身边坐着的?惜罗也停下吃喝,屏息静气听下句。

“我?也想看看后?院花苗长得?如何了。” 章晗玉从?袖中取出一张字纸,往凌凤池方向推了推。

“把这张签署了。中秋节后?启程,我?随你一同?回?京。”

凌长泰拽长了脖子打量阿郎手里的?字纸。

头一行的?字体最大,端正楷书,三个大字明晃晃落入眼底:

《放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