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白天把她?逮回来清账,大晚上的去凌家祠堂坐了一宿。
娶她?进凌家,他终于后悔了?
当初早和他说过,迟早会后悔。
惜罗捧着一盆小巧的五色粽子,吃不下,眼睛馋。
越看越馋,悄悄地提起青线包裹的肉馅粽子,打开?挨个剥开?咬一口。章晗玉拦住,“先吃我?的。他那份留着。”
惜罗嘀咕,“人又不回来。留着也是留着。”
“难说。”
章晗玉抬头看看偏西的日头,慢悠悠地道:“昨夜开?始闹腾,至今差不多十个时辰,多少事也该办完了。他说不定能?提前归家,跟我?们一起吃个粽子。他那串五色粽不要动。”
台上的戏班子正演到?正邪大战、仙人降服邪祟的高潮,锣鼓锵锵,饰演伏魔天神?的傩面伶人大喝:
“开?天门!”
凌家正门方向传来了洞开?声响。
远处传来大片凌乱的奔跑脚步声,许多嗓音喊道:“阿郎回来了!”
三叔母又惊又喜,猛掐一把凌三叔, “醒醒,凤池回来过节了。”
凌三叔摇摇晃晃起身?,嘟囔着说:“凤池回来了 ?回来好啊。把你媳妇领回去?,有过错私下教训两句,婚院留一宿。新婚小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哪家把新妇关起来的……”
云娘震惊地扭头,悄悄问身?侧坐的珺娘:
“……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长兄这样的人,也会打架……呜呜呜!”
凌春潇越过珺娘,给幼妹的嘴里塞个红豆粽,“你闭嘴。”
珺娘羞窘得脖颈都红了,低头装没听见。
章晗玉淡定地给头几乎贴地的害羞小姑剥了个甜栗粽。
“一人一个,珺娘也吃点。”
不知是不是天光的缘故,凌凤池从外院走入中庭时,肩背仿佛笼罩在一层山林雨后的薄雾当中,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缓步走近的身?影。
越过家中弟妹的坐席时,几个小辈齐齐起身?行礼,“长兄。”
凌凤池微一颔首,“家宴差不多了?散了罢。” 越过几人身?前。
三叔母扶着摇摇晃晃的凌三叔,尴尬地额头青筋都在抽搐。刚才那番胡言乱语的醉话?,可别叫这位掌家大侄子给听去?了!
“凤池,你三叔醉了,醉话?你别在意,我?扶他回去?……”
凌凤池还是一颔首,“叔母请回。”
几步走来宴席前,惜罗感知到?了某些难以言喻的气氛,不安地站起身?来。
原本热热闹闹的家宴,长辈小辈各自散去?,席间还坐着的,只剩下章晗玉自己了。
章晗玉仰头望去?。傍晚的天光原本偏金色,等他走到?近前来时,金色里多了点偏紫的暮色,映照在紫袍广袖衣襟上,仿佛添加一层金光,更显得色泽厚重。
“心事重重的。进门就驱散家人,只留我?一个。 ”
她?仰头略打量两眼,笑问,“昨夜捉拿事不顺利?”
凌凤池的眉眼间其?实并无泄露多少情绪,催散家宴的语气也平缓,和平日无太多不同。
连幼弟六郎都没有察觉异样。
只是瞒不过面前人。
一口道破关键。
他凝目注视着言笑晏晏的面容,开?口道:“抓捕很顺利。吕钟于凌晨落网,协同逃亡的阉党帮凶、北卫军内奸等数百人尽诛。”
章晗玉的目光带出点探究。
“一切顺利的话?,凌相怎么……” 很难以言语形容,她?随手?沾了点茶水,涂抹几下,划出一只大鹰的姿态。
眼神?像猎隼,进门便紧盯不放,把她?当做猎物似的?
她?带几分好笑指自己,“我?在婚院关多久了?早就是你凌家叼进窝里的猎物,今日又怎么了?”
凌凤池不答。看了眼章晗玉身?侧,珺娘空出的座位,吩咐下去?:“收拾一下,重新摆盘。”
几个仆婢匆匆上前,撤下吃食,重新摆上新酒。
凌凤池撩袍坐下,自己倒了一杯酒。
惜罗满眼警惕地站在主家面前,摆出护卫姿态。凌凤池并不看她?,平静吩咐:“给你主家倒酒。”
两边食案上美酒倒满,章晗玉觉得有点意思,举杯各自喝完,目不转睛地等对方的动作。
凌凤池把家里的新酒挨个喝了一杯,又平淡问:“今日端午,可有吃到?粽子?”
这风雨前夕的不寻常的平静……
有七分像傅母当年在外头听说她?犯下的淘气事,回家兴师问罪的感觉了……
章晗玉胸腔里心跳加快,人却?有些反常地兴奋,仿佛旷野之中直面暴雨,又仿佛回到?幼年时,人奔跑在漆黑的田埂间。
不确定,紧张,重压,等待,未知的危险。这些才是她?二十三年以来的人生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