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在每盆卤肉里取了一块肉,在吊了满墙的肉脯里割走两小条,箩筐里捡走几块咸菜,灶上熬煮的一大锅鱼羹里盛走半碗汤……

“老夫人就发现了!”

盯了他两夜,第三个?夜里,守在厨房窗下?,冷眼目送偷吃得不亦乐乎的少年郎离去,顺藤摸瓜,发现了佛堂背后的秘密小院。

章晗玉再大的火气也听笑了。

厨房偷吃引发的惨案……

这?场意外打击太大,阮惊春至今缓不过来,蔫头耷脑地蹲着。章晗玉反过来劝慰对方。

“你来章家晚,不知道傅母从前十几年日子怎么过的。这?事落在她身上,不稀奇。”

一个?带幼童的寻常女人,隐姓埋名,靠两只手缝缝补补度日,起早贪黑挣钱。就这?样,还坚持供她进县乡最好的塾学。衣裳鞋袜、笔墨纸砚,处处都供好的,丝毫不肯在外落了体面?。

“有?一年格外艰难。“ 章晗玉回忆起这?段过去,习惯性噙着的笑容也淡了些。

具体如何?艰难,她不清楚。当时她在私塾念书。

去同窗家借马学骑射,傅母关门以藤条责打她,打到?一半力竭昏倒,被邻人发现傅母几乎饿死的那桩事,也发生在那年。

“每隔几年都有那么一两回险些饿死。换成是你,你也会厨房屯满食材,再每日反复清点?锅里灶里,少个?一星半点都能立即察觉。这回被傅母抓得不冤。”

章晗玉片刻便想开了,安抚地拍拍沮丧的少年郎:

“被傅母发现也就发现了。自家人的秘密,她不会说出?去的。”

阮惊春懵了一阵,“以后怎么办。秘密小院被老夫人发现了,还能用么?”

章晗玉告诉他没事。

“以前怎么用,以后还继续用。巴蜀郡送来的卷宗重要,不能放在城外,替我挪回秘密小院书架上。”

阮惊春才放松地笑了下?,“听阿郎的……” 章晗玉不紧不慢接了下?半句,

“以后每次进秘密小院多穿件厚实?衣裳。会挨打。”

阮惊春:“……“

要紧事交代完,两人闲聊几句。章晗玉问起城外别院住得好不好,阮惊春竖起大拇指,

“有?山有?水,每天进山猎鹿,早晚洗两次澡,神仙日子!”

章晗玉抿嘴笑了一阵,让他安心。

惜罗在凌家被安排去厨房做厨娘。虽说烟火气重了些,但每日不短缺吃食,眼看?人滋润得气色都鲜亮起来,像盛夏枝头饱满的果实?。

“惜罗从前练掌上舞那阵子被饿得不轻,和傅母落下?差不多的毛病,也爱囤积吃食。让她在厨房做事,我也安心”

章晗玉说到?半截,突然一顿。她蓦然想起一处被疏忽的地方。

“等等,你去槐花巷子蹲曲雄,罪证搜集齐了?大理寺开始查他了?应该严查北卫军才是,为什?么京城反倒开始严查百姓,扰得你躲去秘密小院里?”

阮惊春眨了下?眼。

这?是他今天想回禀的第三件事。

蹲曲雄那夜,原本想搜集曲雄和阉党勾结的罪状,匿名告发,扳倒曲雄……

但那夜出?了意外,他一刀把?人杀了。

为什?么放在最后才说?因为他自己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曲雄该死。

该死的人死了,算什?么大事?相比起来,秘密小院被老夫人发现了,他觉得更糟糕。

“……” 章晗玉已?经很久没有?被一个?消息惊得坐不住了。

“你杀了曲雄?不是让你搜集罪证扔去大理寺的吗!你怎么”

原本像一只慵懒豹子蹲着的少年郎突然敏锐转头,像听到?了不寻常的响动,直视窄巷口。

章晗玉意识到?了什?么,住口不再追问,轻推一下?肩膀, “下?次见面?详说。你该走了。凌家对你的诛杀令还在,别撞上追兵。”

阮惊春露出?不舍神色,飞快地问:“下?次还是逢十见面??”

“四?月三十,入京待命。当?日无事你自己出?城去。”

两人低声定好日子,少年郎利落地一个?攀墙翻越,消失在窄巷砖墙后。

章晗玉拢着长裙蹲在原地。

今天消息太多,一个?比一个?重要,让她缓缓。

巷口传来人马追击的动静。

她蹲在原处不动,手指拨弄着小石子,偏了下?头,注视着大群大理寺带刀官吏涌进巷口,堵死两边,摆出?合围的姿态。

当?先一名骑马进巷的绯袍官员,瞧着眼熟……

“叶少卿,多日不见。”她抬头打招呼,“巧遇。”

叶宣筳目不斜视。

坐在马背上本来就高,他的目光往前,就望到?对面?巷子口去了。

他保持着远目眺望的姿态,冷冷道:“阮惊春人在何?处?他涉嫌多起命案,在章家藏匿多年,如今你自己都嫁入凌府,以为还能包庇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