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那些清流文人早已炸开?了?锅,茶肆酒楼,说书?摊前?,唾沫横飞,人人都在痛斥这个“叛臣贼子”,

尤其是一些曾将他?的诗作抄录扇面,临摹其策论奉为圭臬的年轻士子,此刻更是激愤难当,

仿佛章尧的崩塌,连带玷污了?他?们心中曾经?仰望的那片净土,纷纷提笔撰文,口诛笔伐,恨不能将其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当年那状元,指不定怎么来的呢!”一个摇着折扇的年轻人刚从酒楼出来,语带讥讽。

旁边同伴压低了?些声音,“他?先前?的爹......不是那位“章国公”么?”

提到这个同样与前?朝牵扯不清的人,他?下意识左右看了?看。

“保不齐就是托了?他?那个老子的福!”先头那人嗤笑,“科场秘闻还少吗?谁知道他?那锦绣文章,是不是出自他?人之手??”

几人哄笑起?来,互相推搡着,摇着扇子走远,仿佛谈论一件极有?趣的腌臜事?。

几人刚走远,站在酒楼门口处的周婆子眉头便紧紧锁了起?来,

她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站着的大奶奶,大奶奶抿着唇。

周婆子心里五味杂陈,她又看了?一眼元氏,

周婆子,“要不回府吧。”

江夫人不在京城里了?,元氏没?了?可以说话的人,就只能自己整天待在家里,一碗接一碗地喝着苦涩汤药,

今日出来,本是想透透气,散散心。

可这喧嚣的酒楼,哪里是透气的好地方?

楼上楼下,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边关战事?,那些言语,拼命往人耳朵里钻,想挡都挡不住。

周婆子搀扶着元氏的胳膊。

元氏望着那几个年轻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作孽......当真是作孽......”

说完了?这句,她才任由周婆子搀扶着,一步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马车。

温棠也沉默地跟在后面,上了?马车,

随行的两个小丫鬟怀里抱着刚买好的点心,动?作麻利地钻进车厢。

京城也落了?雪,只是不如边关那般暴烈,细碎的雪沫窸窸窣窣飘洒着,

寒风卷过,吹动?车帘,冷气猛地灌入,守在马车门边的两个丫鬟连忙伸手?按住帘角,指尖冻得微微发红。

天色,早早地沉了?下来。

那座被围困的孤城,经?历一夜血战,更显破败,

白日的积雪被践踏,被血污,被硝烟熏染,到了?傍晚,只余下满目疮痍,地面冻结成冰,冰上覆着脏污的雪泥,混杂着焦黑的痕迹和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城墙被烟熏火燎,呈现出大片大片狰狞的焦黑与斑驳,墙皮剥落,在暮色中簌簌颤抖,

凛冽的寒风卷过城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城楼最高处的瞭望台,一道身影已伫立良久,

他?脚下是断裂的弓弩,散落的箭矢,还有?一具冻僵的士兵尸体,脖颈歪着,伤口处的血早已凝成深褐色的冰,脸上覆盖着厚厚的雪。

新雪不断飘落,积在他?的肩头,发顶,身影在暮色中拖得很长。

阿福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沿着冰冷的石阶爬上了?城楼。

粮草确实?早已断绝。

阿福上楼时?,便看见许多?士兵蜷缩在避风的角落,抱着冰冷的兵器,垂着头,了?无生气,

整整三日,他?们腹中空空如也,仅靠一点稀薄的米汤吊着命,这样下去,还能再撑几天?

阿福身上还穿着丧服,一片刺目的白,这不是为范慎,而是为了?刚刚离世的江夫人。

阿福见章尧依旧伫立在原地,风雪几乎将他?墨色的发染成一片斑驳的灰白,

阿福小跑着靠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小半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饼子,

一路上,他?紧紧揣在怀里,用自己身体的热气护着它?,生怕它?冻得硬邦邦,

此刻拿出来,遇到冰冷的空气,饼子边缘竟还腾起?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白汽。

阿福递了?过去。

“您早上粒米未进,中午也只喝了?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汤,晚上......这样下去,身子骨熬不住。”

章尧转过头,扫过阿福冻得青紫的脸颊,

他?的目光又在阿福捧着饼子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双手?冻得通红,指关节都有?些僵硬。

“你自己吃了?。”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

话音未落,

“呜,呜,呜!!!”

示警的号角呜呜咽咽地响起?来。

紧接着,城头的铜锣也“哐”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