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了?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语气随意,“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允乐闻言,好奇地问道,“姑姑与江夫人要去?何?处叙旧?我也?......”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侍立的老嬷嬷不动声色地轻扯了?扯衣袖。

等长公主和江夫人都出去?了?。

允乐才略带惋惜地坐下,那老嬷嬷立刻凑近,压低声音道,“殿下,您实在不该与那江夫人如此亲近。方才她来时?,您待她太过热络了?些,又是赐座又是赏茶点......”

允乐不明所以,“江夫人说话温婉可亲,且她是大人的生母,我怎么能?不亲近一些?”

嬷嬷却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公主您的正经婆母是长公主殿下,这位江夫人,若是个正经人家?出身?的,您亲近些也?无妨。可她出身?实在不干净,外室已是抬举,早年间还在那等腌臜地方待过。殿下您金枝玉叶,万金之躯,怎好与这等人物过分亲近?您待她亲厚,长公主殿下瞧在眼里,心里岂能?舒坦?殿下您心里,总该多向着自己的亲姑姑才是。”

“殿下跟这个江氏亲近一些,难免长公主殿下会觉得不高兴,天下为?了?自己的亲姑姑,也?要斟酌着一些。”

允乐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即稍微皱了?眉,嬷嬷知道她听进去?了?,自然是要亲近自己的亲姑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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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回廊尽头,一处临水的凉亭。

长公主仪态万方地坐在上好的汉白玉石桌旁,手边丫鬟奉上刚沏好的香茗。

而江氏则一直站在那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长公主才慢悠悠地呷了?口茶,将?茶盏轻轻搁回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她这才懒懒抬眸,眼风扫过江氏。

“哟,瞧我这记性,你如今身?份也?不同了?,怎么还杵在那儿?”她仿佛才想起来,目光转向旁边侍立的侍女,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惊讶和凉薄的责备,“你这丫头也?没眼色,没见江夫人还站着?还不快看座!”

那丫鬟忙不迭搬来一只圆凳,放在江氏身?侧稍后的位置。

“这些年,过得可好?”长公主闲闲开口,目光再次落在江氏脸上,“瞧着气色红润,肌肤也?养得这般白腻,想来日子是极滋润的?”她笑了?笑,话锋却陡然一转,“方才我过来时?,瞧你远远地站着发愣,还道你早忘了?故人呢?”

“长公主殿下说笑了?,妾身?自然认得。”

长公主听了?这话一挑眉,“既然我这个旧人你还认得,那想必从前的那些旧人,你也?都一一认得了??”

亭外回廊转角处,一个身?着绸缎,商人打扮,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弓着腰,满脸谄媚地小跑着进了?亭子,对?着长公主纳头便?拜。

长公主如愿地看见江氏脸色难看,那股郁结多年的浊气,终于稍稍纾解了?几分,别?以为?进了?门,有了?个好儿子,又有了?个公主儿媳就能?翻身?了?,这不干不净的出身?,怎么可能?洗脱得掉?

长公主是要提醒江氏,不要想着爬到她头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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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回到厅堂时?,今日早晨还与她言笑晏晏,亲亲热热的允乐,见她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浅浅地点了?点头,全然不似早上那般热情地起身?相迎,赐座奉茶。

江夫人尴尬地在椅子上坐了?,允乐让人把新上的点心和茶水放在了?她旁边的紫檀小几上,坐了?没一会儿,允乐说头有点晕,想回屋里休息一会儿,江夫人自然是点头。

“大人回来了?。”门口侍立的丫鬟声音响起。

江夫人本来起身?准备离开了?,然后看见章尧大步跨过门槛走?进来,“母亲。”

再见到儿子的那一刻,江夫人脸上的尴尬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回来了??”

“这段时?间跟着你爹办差,他要求严苛,肯定是把你累着了?!若是实在疲累,莫要自个儿硬撑着,跟你爹开口说一声。若他不允,你便?来同娘说,娘去?同他讲。”

章尧摆了?摆手,“无事。”

江夫人又嘱咐了?几句他跟媳妇的事情,嘴里念叨来念叨去?,还是原来那几句,只要你结成?婚了?,生了?孩子了?,娘就放心了?,就没牵挂了?,肩上这担子也?就卸下了?......

章尧对?这几句话,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子。

江夫人也?知道他的德性,这次就念了?一遍便?住了?嘴,然后就笑着走?出门,准备回去?了?。

江夫人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长公主临走?时?那轻飘飘的话,“那些不体面的事,都要藏着,藏好了?。若不然,你自个儿蒙羞不打紧,连累着旁人跟着你一起蒙羞,那可就不好了?。”

跟在长公主身?侧的婆子说,“殿下说的是。您瞧这石桌,被茶水泼湿了?,全是茶渍污迹,不干不净的,老奴马上让人过来好生擦洗。”

另一个婆子更是上前,“哟!这桌子上怎么还有道裂纹了??这等有瑕疵的东西,如何?配放在这偌大的府邸里?平白让人进来看见了?笑话!依老奴看,干脆直接敲了?,让人重新做个干净无瑕的送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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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尧进了?屋之后,允乐正在黄花梨木书案上执笔作画,看见风清朗月的夫君进来,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然后就听见夫君问,

“方才母亲过来,同殿下说了?些什么趣事?”章尧笑着走?过去?,抬手解着领口那颗有些紧的盘扣,旁边的丫鬟立刻上前欲服侍他更衣。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画,语气自然,仿佛闲谈。

听见他这么问,允乐先是想到了?方才嬷嬷同她说的事情,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画,面前站着的男人,自然是将?她丝毫不会遮掩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任由丫鬟帮他脱下外袍,又接过丫鬟捧上的家?常直裰,自己利落地穿上身?。

允乐定了?定神,走?过来,主动拉起他的大手,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轻轻摇晃,“夫君回来只问母亲,都不问问我今日在家?做了?什么吗?画都被你打断了?。”

男人从善如流,顺着她的力道走?到书案边,含笑低头,“是我的不是,那殿下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呢?让我瞧瞧。”

允乐立刻开心起来,拉着他温热的大手,兴致勃勃地指点自己画的山水图,“这是今日画的,你看这远山,还有这溪流......我想画出那种空山新雨后的意境......”她的手指点着画上的景致,从山峦到河流,再到若隐若现的楼阁。

站在她身?侧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是含笑倾听的模样,对?她引用的诗词典故,对?她画中的意境,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几句,言语间透着欣赏与默契。

允乐越说越开心,只觉得他们心意相通,无比契合。因着这份信任和依赖,她不禁将?二皇兄近日的烦恼也?说了?出来,末了?,不自觉仰起头,依赖地望着章尧,“......二皇兄为?此事烦忧不已,茶饭不思,这可如何?是好?”

她继续道,“本来那日踏春宴上,我是想着寻个机会同秦夫人说几句话的,让她从中转圜,可是秦夫人好像同我不是很热络的样子,都是我在那儿说了?几句话,秦夫人只点了?点头,附和了?几句,然后便?急着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