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您慢着点!脚下当心滑!”阿福满头大?汗,使出吃奶的劲儿搀着他,心中叫苦不迭。

又有官员挤到?秦恭面前拱手寒暄,“秦大?人,喜事临门,可喜可贺啊!”

阿福扶着人高马大?,脚步踉跄的章尧,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瞬间?被寒风冻成冰珠。好不容易才将?他半拖半抱地弄上了?马车,刚把人塞进去?,阿福抽出手臂,就着车厢外挂着的灯笼光一看,手上竟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阿福心头猛地一跳,以为自己眼花,连忙凑近细看,手上确确实实沾满了?鲜血,不仅手上,方才走?过的雪地上,也留下了?淅淅沥沥的暗红痕迹。

“主子?”阿福哪还能不明白,章尧身上还有伤口,而且现在这伤口崩裂开来了?。

那刚才宫宴上还喝了?那么多烈酒?

阿福眼前一黑,连忙对车夫说去?最近的医馆。

马车在风雪中疾驰,碾过积雪,直奔医馆。

褪下染血的层层衣衫,阿福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身躯精悍结实,肌肉线条分明,臂膀遒劲,腰腹紧实,本该是力?量之美,此刻却遍布伤痕,深的可见骨,浅的犹带血痂,背上,胸前,腰腹......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渗出的鲜血正从崩裂的布条下汩汩渗出。

大?夫面色凝重地走?过来清洗,上药,重新包扎。

动作间?,榻上的人肌肉紧绷。

“绝对不可再饮酒,伤口反复崩裂,极易引发高热。务必静养,不可再劳心劳力?,更不可动气!”大?夫严肃地嘱咐。

阿福忙不迭点头,看着自家?主子。

章尧随意地披着外衫,衣襟大?敞,靠坐在榻上,露出缠满绷带的胸膛和腰腹,胸膛随着微促的呼吸起伏,汗珠混着未擦净的血水,滚过新包扎好,犹在缓慢渗血的伤口,蜿蜒而下,没入紧实的腰线。

他闭着眼。

“能否开些止疼的药?”阿福看着那汗珠滚过伤处,自己的肉都跟着抽痛起来。

秦府内,大?雪覆瓦,暖黄灯笼映着皑皑白雪。

主屋暖阁里烛火明亮,炭盆烧得正旺。

秦恭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立刻有稳重的婆子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上前,递给他看。

“大?爷。”婆子脸上堆满笑。

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皮肤红皱,眼睛紧闭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上次温棠生龙凤胎夏姐儿和淮哥儿时,他尚在千里之外,待赶回来,温棠已调养得差不多了?,孩子也已长开。

“大?奶奶呢?”秦恭抬眼望向内间?垂下的锦帐,静悄悄的。

不待婆子回答,他已掀帘而入。拔步床的帐子低垂,他轻轻撩开,温棠在柔软衾被中,乌发散落枕畔,睡得正沉。

炭盆烧得旺,室内暖意如春,她脸颊带着生产后的淡淡红晕,呼吸均匀,显然是累极了?。

秦恭在床沿坐下,伸手将?她颊边汗湿的碎发温柔别至耳后。

婆子又将?襁褓轻轻递过,秦恭小心接过,将?孩子放在温棠身侧,那红皱的小东西似乎嗅到?了?母亲的气息,竟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小脸本能地往温棠温暖的方向蹭了?蹭。

“小公子长得很好看呢。”婆子在旁小声?奉承着。

秦恭看看妻子柔美的睡颜,又看看身侧那个实在谈不上好看的红皱小团子,沉默片刻。

襁褓中的小人儿似乎被他的注视打扰,小眉头又皱了?皱,小嘴撇了?撇,秦恭觉得更......难以言喻了?,他伸出手指,默默将?襁褓往旁边推了?推,离温棠远了?几寸。

“这般模样,”他低声?问婆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认真,仿佛在探讨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务,“需几日方能长开些,显出人形?”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婆子正搜肠刮肚想夸几句呢,冷不丁听到?大?爷问出这话,准备好的满腹夸赞之词全?卡在了?喉咙里,尴尬地笑了?笑,老实地住嘴了?。

夜深雪重,窗外是簌簌落雪声?,屋内却暖意融融。

不一会儿,两个裹得圆滚滚的小胖墩,夏姐儿和淮哥儿也揉着眼睛闹着进来瞧弟弟,挤在床边,好奇地伸出小胖手,你一下我一下地戳弟弟的脸蛋,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叫着。

秦恭大?手稳稳托着他们的小屁股,防着他们压到?温棠,每当两个小家?伙快滚到?母亲身上,他便眼疾手快地揪住他们厚实的衣领,稳稳当当地拎到?一旁。

闹腾累了?,两个小家?伙便依偎在娘亲身边,小呼噜打得香甜,炭盆边的元宝,也蜷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秦恭草草沐浴回来,胡茬未及刮净,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在床边坐下。

看着被三?个孩子占得满满当当的床榻,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他没地方睡了?。

秦恭:……

最终,他只能侧身,极其小心地挤在最外侧的床沿,束手束脚地躺下。

一夜风雪未歇,

天光微熹时,秦恭是被半边身子的麻木唤醒的,甫一睁眼,便对上温棠一双迷蒙的,尚带着惺忪睡意的眸子。她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枕边上突然多了?一个黑炭。

“怎么这么黑了??”她喃喃,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她肌肤胜雪,在暖阁柔光下愈发莹白,与他黢黑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还有胡茬?”她又疑惑地咕哝了?一句,眼睛睁大?了?些,睡意消散几分。

那刺刺的感?觉,看着就扎人。

秦恭在外近一年,几乎都是枕戈待旦,夜不能寐。昨夜难得在温暖的家?中,在妻儿身侧睡了?个囫囵觉,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刺刺的下巴,又摸了?摸粗糙凹陷的脸颊,动作带着点生疏的笨拙。

他看向温棠,却见刚才还一脸懵懂困惑的小女人,看着他这略显窘迫的动作,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昨日生产顺遂,府里照料得极为周到?,生完便有经验丰富的嬷嬷和大?夫精心调理,当场就用了?上好的药膳汤饮,此刻气色红润,精神甚好,不似第?一次生产时那般艰难。

“信里也不曾写,”她忽然抬起手,指尖带着被窝里暖融融的温意,轻轻抚过他凹陷的颧骨,瘦削的下颌,“竟瘦了?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