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恭骑在一匹黑马上,马鞍旁挂着佩剑与强弓,他未着沉重铁甲,只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轻便皮甲,额角渗出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皮甲上。
行?至一处,跟在秦恭身后的亲兵见他忽然勒住缰绳,马速慢了下来,随即翻身下马。
“在此稍歇片刻。”秦恭沉声吩咐,目光投向侧前?方。
众人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半山腰的浓荫掩映中,竟掩映着一座古寺,山道蜿蜒,石阶陡峭,寺庙看着不大,却隐隐有香火气息传来,青烟袅袅,想是附近百姓常来祈福。
庙中央还有挂着小木牌和红带子的古树,
“大人,这山阶很长,又陡峭,日头又这么大,不如抬轿子......”身后的侍卫上前?问,却见秦大人摆了摆手,走上前?,沿着蜿蜒而上的石阶,一步一步。
寺门处,接待的僧人一直站在那?儿,稍微抬头,就看见一位身着甲胄,浑身带着战场上未散尽血腥气息的男人走上来,
僧人心头惊讶,但也即刻礼貌上前?,“阿弥陀佛,施主远方而来,着实?辛苦,不知施主入小寺所求为何?”
男施主在前?方停下,目光沉静,说出的话却与他周身凌厉的气势截然不同,
他嗓音低沉,缓慢,
“为吾妻,求平安。”
僧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忍不住又抬头细瞧了眼这位浑身肃杀的男施主。
不多时?,
寺庙中央,那?株挂满祝福,祈祷的高?树枝头,多了一枚小小的木牌,清风拂过的时?候,
木牌轻轻转动?,上面系着的红带子随风飘扬,露出正上方笔力遒劲的二字:
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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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心诚,所求为何?”京城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内,慈眉善目的住持轻声问道。
一位身怀六甲,腹部?隆起的绝□□,由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一左一右小心搀扶着,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她眉眼温柔,“惟愿我夫君在外?,诸事顺遂,平安归来。”
她恭敬地?上香,默默祝祷良久,才由丫鬟们扶着缓缓步出大殿。
刚出大殿,便遇见了拾级而下的江夫人,她眼眶微红,神?色憔悴,比上次相见又清减了几分,见是温棠,江夫人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这段日子,两人在庙中偶遇过几次,起初只是点头致意,后来渐渐能?说上几句话。
江夫人看着温棠的肚子,虽有人搀扶,仍忍不住关切道,“眼瞅着再有三四个月就该生了,府里诸事周全,你?更该好生将养着,这些地?方,遣个得?力丫头来代你?上炷香便是,菩萨也必是体谅的。”
温棠见她气色比上次更差,先示意丫鬟将带来的精致点心匣子递过去,又让人从?马车里取出一盏用冰湃着的酥山,“夫人切莫太过忧心,江南那?边,捷报已接连传回,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您在家放宽心,吃好睡好,保重自身最是要紧,您安泰了,章大人在外?方能?安心。”
江夫人叹了口气,章尧竟连一封平安信都不曾寄回!连江南的捷报,也是从?温棠或那?个男人口中得?知。
江夫人又对温棠道了几句谢,才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离去,她去的方向是城中一处幽静的胡同深处。
那?里有座低调的府邸。
她如今的身份已不是章府的江姨娘,非妻非妾,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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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棠回到秦府,刚进门,便见苏意正带着夏姐儿和淮哥儿在廊下荫凉处玩耍,再想起方才在府门口撞见探头探脑的秦长坤,他凑上来问东问西,温棠自不会替苏意传话,只淡淡一句“二弟妹在里头,二弟自去寻她说话便是”便将他打发了,
至于苏意见不见他,国公夫人有无空闲理他,让他自个儿去吃闭门羹便是。
温棠扶着腰,由丫鬟搀着,径直走向苏意和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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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深处的府邸,朱门轻掩。
花厅里,四角放着冰盆。
江夫人与对面的男人相对而坐,却相对无言,气氛沉闷,
她只能?垂着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将一盏温热的茶水推至她面前?,“芸娘,方才去庙里,累着了吧?喝口茶润润、”范慎的声音温和体贴,听在江夫人耳中,却让她心底直冒寒气。
直到那?只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
江夫人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将手抽回,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范慎不过四十出头,面容较之年轻时?没有太大变化,只眼角添了几道细纹,更显沉稳威仪,通身气度儒雅雍容。
“芸娘,”他忽然起身,走到江夫人身侧,俯身端详她的脸色,眉头微蹙,“脸色这样?差,可是晒着了?还是跟着的人不尽心?”最后一句语调依旧轻缓,却带着不容置辨的威压,侍立一旁的丫鬟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瑟瑟发抖。
“伺候主子,连主子不适都瞧不出,留你?何用?拖出去。”范慎淡淡吩咐,“换懂事的来。”
江夫人张了张嘴,想求情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却被他垂眸看了一眼,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角,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不值当你?费心。”
江夫人手心渗出冷汗,他却极自然地?执起她的手,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了一声,“还是同从?前?一样?,一紧张手心就冒汗。”
说着,竟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净的锦帕,细细地?,轻柔地?为她擦拭,他低头时?,高?挺的鼻梁在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浓密的眼睫低垂,神?情专注。
“放宽心,”他声音低沉,“咱们的尧儿,在外?头好着呢。”
“他既然是我范慎的儿子,我这个当爹的,还能?不管他么?”
江夫人依旧低着头,沉默。
范慎似乎也习惯了芸娘现在这副模样?,不喜欢跟他说话,总是低着头,看起来木木的,偶尔抬起眼看他时?,那?眼神?却又显得?很专注,他让下人把她喜欢的糕点端了过来,白玉般的瓷盘里盛着几块莹润剔透的糕点,隐隐散发着牛乳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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