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支不同的的军队。装备很糟糕,数量也不多,应该是沿线地方官员临时纠集的厢兵,人数最多的那支不过千人,居然是由文官率领。
这无疑于投火的飞蛾,挡车的螳螂,律延毫不客气地将他们踏在了脚下,碾成血泥。
但这一而再,再而三爆发的小规模战斗依然引起了他的不安。
实际上,律延做出攻打汉人京都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
这一次匈奴出动了十万精锐,结合内应的情报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灭掉五十万汉军,俘虏天朝皇帝,论战果已经是史上难得的大胜。可反过来说,这大胜便是大恨。如果不赶尽杀绝,这来自五十万亡者背后的仇恨将使得匈奴之后数十年都如芒刺在背。
此刻天朝的政局是,杜进澹已死,萧定重新上台,所有有利于匈奴的因素都已经消失。假如轻言退却,将来再想复制相同的局面实在是难如登天了。
于是哪怕是深入敌腹已久,明知道大军已经开始显示疲态,律延依然下了前进的命令。
攻下对方的京城,再俘虏一个皇帝,把胜利进行到底,让汉人从此数十年间没有复仇的实力和欲望这是身为匈奴名将的律延第一时间做出的判断。
此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抉择再一次正确了。
之前的匈奴军打得基本上都是攻坚战。围住一个个重镇,攻克下来,夺其粮草,再奔往下一个据点。
在龟缩坚守不敢出战的各大重镇间,那广袤平原都是匈奴骏马的跑场;可赶往京城途中的这三次战斗却都是野战。
区别是前者是被动防守,后者是主动出击。
这表示汉人们不再一盘散沙了,萧定的登基让各地官员从天子被俘的不知所措中脱离,他们找回了主心骨,这样的力量一旦汇集起来,眼前尘埃未定的胜利岌岌可危。
律延感觉到时间紧迫。
他必须用迅猛之势攻下那座城池,在汉人们回神之前,给予最后的一拳重击,为这场战争划下一个干净利落的完结符这结局必须足够惨痛沉重,沉重到能击碎每个汉人心底的希望和复仇的勇气。
几日后,当匈奴大军推进到天朝京城之下的时候,四野飞鸟全被惊起,展起的羽翼一瞬间遮住了天日,众人都抬起头,看着它们结队掠过。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再无暇抬望天空。
匈奴队列里,惊叹声如波涛般此起彼伏。
当然了,他们没见过那样高大的城楼,那是汉人数代财富积累之地,杀进去能获得的东西远远超过在草原上风餐露宿的牧民们的想象。
辽阔的平原之上,冰冷古老的青砖城墙骤然平地而起,圈起望不到尽头的土地。它像巨人般挺拔地屹立着,沉默的与侵犯者们遥遥相对。
萧氏几辈的经营,早将这城池修筑得坚不可摧。
城外一衣带水的护城河,深达数丈,巨大的吊桥静静挂在城门前。一块块青石砖层层垒砌上去,构成了这份高大巍峨。砖缝间青苔累累,滑得落不下脚,整个城墙泛着一种冷冷的阴沉光泽,似乎警示着外人不要轻易接近。
敌军的到来并没引起城楼上的骚动,由此可见汉人是早有准备,可城墙上没立帅旗,无法判断此时的汉家战将是谁。
律延并不在意,他早获取了情报。
汉家天子没跑,那个神情冷峻的青年皇帝的勇气偌大,值得赞赏,然而律延也知道城中仅剩两万兵力,无将可用。粮草早在萧谨远征时就已经带走大半。哪怕那一次出征后立刻调粮,但从运河运送本来舟行缓慢,一时半会能筹到的粮草应该也有限。
所有的情报都表示,优势在匈奴一方,汉人们最值得依靠的不过是这高大的城墙。
古往今来,攻城战都不好打。
那个萧氏皇帝依仗的就是这一点吧,不过他会后悔,因为他面临的对手是律延,匈奴最凶狠狡诈的头狼。
出于礼节,律延派人送招降信入城,对方好歹是一国之主,这样的基本礼遇匈奴人还是应该给予。
其后对方一直保持着沉默。
律延等待了一天,第二日清晨时分,发令强攻。
匈奴阵前摆开了一线砲座,共有百余架,令下掷石。一时间落石如雨,也不知道砸死了多少汉兵。其后床弩上阵,床弩是攻城守城的利器,射程远,威力大,发出的一枪三剑箭其实形同长矛,中者立时毙命。
然而这器具的真正用途并不在此,若是守方城墙稍薄弱些,一箭过去,便是摧枯拉朽之效。
可弩兵发箭之后发觉这京城城墙坚实,一箭射它不透,弩兵立刻改换了方式,将箭枝射入城墙,一支支逐渐升高,插入墙体中的箭便如同梯子一般可攀援而上。
一瞬间,那城墙上已经搭了近十条这样的软梯。砲座再上,劈头砸了一阵子,直到那城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估计是无人敢在那上头立足了。
匈奴众兵见势一声呼喝,震天骇地,马蹄声骤起,宛如雷鸣,大军如潮水般喊杀奔腾,直奔城下而去。
转眼到城下护城河,匈奴兵纷纷推倒云梯,架于水面,这便不得不下马过河了。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已经无人的城头突然闪现出无数人头,都是汉人兵士打扮,人人持弓往下。一时间,箭落如骤雨,纵然是每名匈奴人都带有盾牌,依然不断有人翻身落河。
有勇猛的奔到攀墙的箭枝下,爬不几步也被射落下去。
一直跟随左右的耶禾道:“这帮孙子一直硬着头皮让我们砸呢,怎么没砸死。”
律延出神凝望,也不回话。
不断有人掉入护城河,可匈奴人数众多,喧嚣着往前突进,到底还是有不少人过了护城河,竖起云梯或登上箭枝,举着盾牌开始攀爬。
这时,城楼上突然出现几十个兵士,手中持桶,探出身体往下倾倒什么,远远看去,倒出的东西落在箭枝上,居然翻起水花,宛如瀑布。
城下匈奴军万箭齐发,那些兵士不断有人中箭翻落下来,其他人却毫不在意,只顾将手中的东西倒完,倒到最后,能完璧而归的不过一二人。
耶禾奇道:“倒的是什么?”
面前发生的情景似乎是要给他答案,一名匈奴兵攀上一支箭枝,不知如何,转眼便跌落了下去,在他左右攀爬的兵士倒跟商量好了似的,爬了不两步也纷纷掉落。
律延突然道,“是油!!”
城下的匈奴军士也觉出不对,此刻后方却突然传来鸣金后退之声。
箭梯或者云梯上已经陆续登上十数人,哪里来得及退,只见城楼上守士突然燃了火把往下扔,火苗“呼”地一声猛地窜起老高,那些自觉爬得离胜利不过几丈远的匈奴人们那满腔的兴奋突然变成了惊恐,浑身是火,惨呼着往下跳。
而地面上也早是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惨呼连连,那火沿着护城河和城墙间的窄道一线燃烧过去。此刻秋高气爽,草木枯朽,极易点着。而钉在城墙上那些一枪三剑箭的箭杆原本是木制,这一来也一根根燃烧起来,很快燃成了脆生生的黑炭,从半空中纷纷折断掉了下去。
一时间变故突起,匈奴军手忙脚乱,眼见没辙了,只能立刻后撤。可架桥的云梯有限,众人惧火推搡拥挤,不知道掉了多少人到那护城河中,楼上更是箭发如雨,射得匈奴军一派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