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随嘉聿四岁,正是说什么都能够半懂的年纪。
“他喜欢看她们被打,身上血淋淋的伤痕,可是他从来没对我这样,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或者我会错意了,发现的那段时间因为他一直在外忙,我也没有机会去问他。之后他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可我却巴不得他赶紧走……我害怕问出口。”
“为什么不离婚。”随嘉聿打断了她的话,“最后你也没问出口吧。”
“我起初觉得装作一切没发生过,我也可以继续跟他过下去的,因为我需要钱,我已经过习惯这种日子了,我可以装聋作哑。”
随嘉聿越大,他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就越长,他对随嘉聿的管教期间,从来不允许她的插手,有一次她带着药膏想要去替他涂抹时,她撞见了那个场景,让人恶心到反胃,竹鞭打在肉体上,她似乎连脂肪层外翻都能看见,她疯一样地逃离了现场。许月环知道,那道门是有意透露给她看的。她被那种气氛压得喘不上气,却还是要忍受这一切。
“那阿因呢。”
随嘉聿本以为自己会不在乎,可他想到随因,就觉得理应去向她要个说法。
“随因本来就不该出生!”她大喘息了一声,“你那两年被他管得很严,哪次见到你,你身上不是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我去跟他说我要我要离婚,我受不了这种生活了,我说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不稀罕你们随家的孩子,我只想走,我不想留下来了。”
随嘉聿被他养得和他的性子几乎一样,甚至到最后,许月环都能从随嘉聿的身上幻视他的身影。
她太害怕看到随嘉聿了,他和他父亲长得太像了,她几乎能确定,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以后也会是那个样子。血缘这种人类最看重的东西,容不得有半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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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强奸了。随因就是这么来的,你想让她长大了知道她是为什么而出生的吗,是他……”许月环将额前头发撩起,音量一下子便降下来,她道,“他威胁我不准打,也不准我走。”
“最后算是得到了报应,活该。”
“他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他当时躲在了另一个地方,然后让人捎信来跟我说把阿因送走,送到他指定的地方去。我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他想要东山再起,然后把我踹了,我怎么可能忍受,我就把他的地址透露出去了,果不其然,他肯定会死的。”
“他早就该死了。”
随嘉聿陷入沉默,这些东西消化下来还需要一阵子,他痛苦地掩面叹气:“麻烦你,别跟阿因说这些。”
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又回头去看这那个熟睡的孩子,摩挲着他细软的头发道:“阿因和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过去的一切,你们是那个人的种,我没有办法把你们当成我唯一的孩子们看待。”
“季嶙是不同的吗……”
“怀上季嶙的时候,我很开心,我坚定想着,我一定要把他抚养好,教育好,所以这件事情,就连季晋兴我也没有让他插手。但我又怕你的反对,季晋兴就跟我提议,他们那边人靠谱,工资高,还能汇点回来补贴家用,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的,因为阿因,但你又会同意的,也是因为阿因……只要是和阿因息息相关的事情,你都不会拒绝。”
就像那年她问随嘉聿,要不要走,她那时候是真的想要送他走,可随嘉聿拒绝了,他想要和随因待在一起。
她果真赌对了。
“后面我发现季晋兴出轨了,我也没有再给他钱了。存折上的钱都是你这两年来汇回来的,我都给你存起来了,我知道你早晚会带着那孩子离开我,那就走吧,永远都别再见面了。”
随嘉聿把存折收到了上衣口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没有办法不怨恨,许月环似乎洞悉他的想法,于是道:“我会带着季嶙一起离开这里的。”
随嘉聿了然,这大概就是她说的永远都不会再见了吧。
“你选个天气好点的日子,把她的户口独立出来,好好去过你们的下半生吧。”
季嶙许是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他揉着眼睛起身,然而许月环却是直接将他的手拿住:“我们季嶙醒了啊,过段时间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随嘉聿已经退出了房间,许月环后面跟季嶙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他将所有都抛之脑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步回到随因的身边。
他打开门后反锁,脱掉鞋,小心地躺在她的旁边,随因也像是有预感他来了似的,翻了个身便搂住了他腰身。
明天应该会是个好日子吧……他这么想着,又将随因搂地更紧了些,嘴唇悄悄在她额头轻点了一下,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望着房梁出神。
他在等她醒来,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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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因小时候就很怕那个人。
大概是孩童的直觉,尽管他再怎么样对她好,她始终无法像对待哥哥那样对待他,她甚至抗拒他的亲密,她也不喜欢他送的娃娃,可比起发火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的,是他的笑容。他为什么对自己笑脸相依,为什么只会对哥哥发脾气呢,这是她小时候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
“爸爸,我想和哥哥待在一起。”她挣扎着,想要从他的钳制下逃脱。
“不行。阿因,你要当个听话的孩子……离哥哥远一点。”
“可我就是想跟哥哥一起玩嘛……”
“哥哥做错了事。好孩子不能跟坏孩子一起玩……阿因是好孩子吗?”
“我是好孩子……”
“那让爸爸再抱抱你。”
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大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被抹去,唯独瘢痍永存,在每一次相同情况的刺激之下,逐渐暴露出过往的形态。
随因睁开眼,她不知道现在过了多久,这会儿又是何时,她也没感觉到饿,只是喉咙如同烈火灼烧过一般,下咽的口水经过喉管,像锋利的竹签在细薄的管道里留下长疤,疼痛难忍。
她想要去寻哥哥在哪,然而定睛一看,一个壮硕的影子挡在月光的跟前,投射出一大片的黑暗,她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随嘉聿正坐在床沿上。
随因从被子里伸出手,在一片漆黑之下预感到了他的位置,然后覆盖了上他那冷若冰霜的五指,翻身躺在了他的身侧,把自己另一只手掌也挤入了下方,暖和的被子顺势盖在了上面。
她问:“冷不冷。”
“不冷。”随嘉聿反握她的手,力道十足,但也没有把她捏疼的打算。随嘉聿低下头看她,他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事情说出来,他其实觉得也没必要说,可又怕日后偶然想起,这件事情反倒成了定时炸弹。
随嘉聿斟酌了一番,道:“妈说,让我们选个好天气,一起去派出所把户口独立出来……她还说了以前……”
他该从何说起那荒唐的人和事,又怎能启齿……
“哥……”
随因突然叫了随嘉聿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就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