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跌下去,有一只手臂忽然揽在她花枝一般的细腰上。

奚华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那股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从头到脚将她包围。那气息过分浓郁,没有一点儿凝神静气的作用,反而让她惴惴不安。

就像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与其说是拯救,不如说是捕猎,吓得她颤了一下。她像一只被利箭对准的鸟雀,每一根羽毛都止不住战栗。

她想离他远些,但他的手臂是唯一的支点,除了他冷硬的掌心,此刻她无处可去。她还来不及站直身子,眉心再次感受到一抹凉意。

黑暗之中,她清晰感受到他的指尖落在她紧颦的眉心,沿着细微的沟壑慢慢移动,轻轻擦过她细腻的眼皮。

她不知他意欲何为,他试探她的眼睛,动作这样仔细,莫不是已对她有所怀疑?

她被困在方寸之间,保持着向后仰面的姿势,纤腰僵硬地倚在他手上。他细致入微的查探太吓人了,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被他瞧出端倪。

祭台之下,近百双眼睛望向永昭坛边缘的两个人。此时夜色深浓,加之隔着些许距离,无人看清台上的细微举动,只看到一黑一白的衣衫被夜风扬起,彼此交错掩映。

在众人眼中,天师抱着小公主,像是白衣仙人抱着墨色的影子。

直到冰凉的指尖移到她的眼尾,奚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好了。”他说。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仅仅两个字。语调没什么起伏,冷冷清清。

什么好了?奚华不明所以,却不敢直接问,分明一切都糟糕透了。

直到眼角那一抹凉意终于离开,她才惊觉眼皮上的黏腻潮润消失了,那股血腥味也变淡了。原来他方才那番莫名其妙的动作,只是帮她擦去乌鸦的血迹?

即便如此,她仍然忐忑不安。天师现在或许对她没有恶意,全因不知道她就是预言中的异瞳少女。若有朝一日他发现真相,怕是更恨她种种伪装和隐瞒,岂不是更要将她碎尸万段?

思及此处,她再也稳不住,腰一挺,上半身直冲冲立起来,动作太突兀,迎面撞到天师身上,肩膀都硌痛了,又慌张地弹开。

完全站稳之后,她顿感腰间一松,他已将手臂收回。

想来是他们离得不远,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她面前,轻轻扫过她鼻尖。如此近距离下,她不敢随意呼气,害怕交缠的呼吸泄露她的内心。她也知道,越是这样矜持,她紧张的情绪越是暴露无遗。

直到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她面前,将他的呼吸隔绝在外,她才悄悄舒坦一口气,极轻极缓,细若游丝。

黑暗之中,一片微云覆在她微红的鼻尖,随后贴在她额头上,轻柔的边缘与眉峰齐平。阴影沿着面颊垂下,掩盖她每一丝表情。这触感她再清楚不过,连带的动作也熟悉,有一双手牵住面纱两角,在她脑袋后面打了一个结。

非同寻常的是,今夜做这番动作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紫茶,那双灵巧的手,属于她惧怕的天师。

奚华内心惶恐,于情于理,她都该向他道谢。可是一想到他的身份,这声“谢谢”就哽在她喉咙里,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公主,我”紫茶的声音远远飘来,还没说完就生硬地顿住。黑鸦已经飞远,她追不回小公主的面纱,又不放心留她独自应对天师,气喘吁吁赶回来救急,却惊讶地望见天师正在帮小公主系面纱。

谁允许他做这种事?且他手中这张面纱哪儿来的?居然和小公主常用的一模一样!难不成他真像传言中那么厉害,随手施个法术,隔空把逃窜的黑鸦召回去了?

若是如此,紫茶反而更担心了,小公主的演技能骗过他?他才是小公主天生的克星,是她命定的死结,与他相比,连血祭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祭台圣地,闲人止步。”宁天微遥遥呵止紫茶。

“请天师见谅。”紫茶放慢步速但仍然朝永昭坛走去,“小公主眼疾不能视物,若无奴婢牵引,恐误了国君血祭大事。”

“公主,请。”宁天微向奚华伸出左手,未再理会旁人。

第3章 第三眼 他宽大的衣袖垂下来,遮盖了两……

紫茶将天师一举一动看在眼中,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血祭全全由他掌控。行动不便的小公主全由他指引,其余任何人都不得找借口靠近小公主,即使是贴身婢女也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紫茶不敢违逆天师的指令,只好改道去往祭台之下,和文武百官混做一片,跪拜叩首,等候血祭结束。

她眼看着天师朝小公主伸手,小公主应当是看见了,但没做出任何反应,既没伸手回应,也没逃避闪躲。

而天师自然而然地牵住小公主的手腕,任由她紧握拳头。他转过身去,牵着她往祭台正中央走去。

风中忽然“噗嗤”一声,一长排烛火燃起,撕裂了夜幕,照亮神圣的祭台。

今夜的祭台与往昔不同,没有陈列牺牲,正中间只立着一只夔凤纹玉樽。这玉樽是南弋王朝珍藏的瑰宝,头一回用作祭祀礼器,在秋夜肃立,等候鲜血的饲喂。

从北侧边角到永昭坛中心,小公主跟在天师身后走了将近百步。她稀碎的脚步踩在他的影子上,整个人也躲在那片阴影之中,但存在感依然强烈。风吹动她黯淡的面纱,偶尔泄露莹白如玉的面颊。

紫茶跪在第一排,强作镇定努力去看小公主的脸。此时烛火摇曳,再加上黑纱掩饰,她看不清小公主的眼眸。如此也好,她与小公主最是熟悉,连她都看不清,其他人可想而知。

她的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好不容易稍稍回落几分,却又见天师左手抬起小公主的手腕,引着她伸向祭台上那只玉樽。

“血祭之礼,要取公主鲜血灌满这只夔凤纹玉樽,期间臣会辅以天地灵气,至赤血盈樽时方才礼成,万望公主配合。”

天师语毕,小公主悬在玉樽上方的右手一下子摁在玉樽边缘,险些将它摁倒。她那只手原本是握拳姿势,拳头松开之后,修长的手指牢牢抓住玉樽杯口,指甲上泛起淡淡的粉色。

小公主一言不发,只有祭台之下传来低声的议论:

“这玉樽容量可不小,这么多血一放,谁受得住?”

“小公主也是可怜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国君究竟是什么情况,莫非是有意”

“住嘴,圣意岂容你我揣测?”

一声呵斥使议论声戛然而止,永昭坛霎时安静下来。

“公主,失礼。”天师将小公主右手从玉樽杯口剥离,两人掌心合拢,他宽大的衣袖垂下来,遮盖了两只交握在一处的手。

他凌空画符,吟诵符文。

很快,赤红血珠从袖口滴下,落入夔凤纹玉樽,敲出滴答一声脆响。夜色骤然碎裂,染上层层殷红。

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