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眼 我看他真是莫名其妙。……
宁天微独自前往谢烟旧居, 走进西侧白雨堂,一眼见到正前方文竹画案上趴着一位身?死气绝的年轻公子?。
死者脖子?上一个圆洞形血窟窿,鲜血流淌至画案, 染红了衣袖和好几页凌乱画纸, 他手底下还压着一页字迹潦草的纸。此人身?着月白长袍,与永平公主画中之人别无二致, 乃是谢烟无疑。
宁天微一一看过画案上所留之物, 尔后通知官府来一道结案。监视醉音坊的衙役被召来清理现场, 醉音坊老板孙妙也一道前来。
一干人等进入白玉堂时,恰逢一阵阴风扫过, 五六片竹叶飘过窗牖洒落于画案之上, 被血水粘黏。为?首的知府骤然顿住脚步, 身?侧衙役也不敢上前,有?人嗫嗫嚅嚅问?:“竹竹妖又又杀人”
宁天微面无表情站到窗边, 知府见势, 从身?侧拎了两名衙役上前查看情况。
两人强忍惶恐走近一看,不禁惊讶:“这, 谢烟死了?杀人的竹妖就?是谢烟?”
宁天微冷言:“认识?仔细看看。”
醉音坊的孙妙小跑到天师身?后, 探头一看,死者果然是昔年常来听?曲作画那小子?。他望向天师,想告诉他此人真就?是银竹,还没出声?,便被天师冷淡的目光瞪了回来。那目光又扫过他的手, 他尴尬地放开天师的衣袖, 想帮他理顺,对方已经?避开。
“他在画什么东西?”衙役望向画案,其上杂乱地铺着几张画纸。那是蘸血画成的人像, 每一幅都只用寥寥几笔,狂乱地描绘出挣扎的身?姿和惊恐的表情,五官都没画完整。
他小心翼翼将?画纸提起来展示,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凭借画像的身?形和面容认出他们的身?份:丹青坊老板杜悟,他粗长的眉毛几乎竖立;吉庆楼的常客,绯红酒糟鼻就?像要脱离纸面;还有?世子?朱轶,他圆瞪的眼睛里惊恐夹带惊喜。这不正是接连被竹妖杀死的三个人?
“画画就?画画,他杀人作甚?”一群人围上来边看边议论。
“画上血迹新旧不一,应是谢烟杀人之后立刻蘸了受害者的血,在凶案现场画的。”
“但那三名死者身?上,和这三张画上,都不见伤口,他用来画画的血,从哪里流出来的?”
“你看他自己,他血淋淋的脖子?。”一精瘦衙役正在查看谢烟脖子?上的圆洞,突然脚下一滑,幸好被旁人扶住,才堪堪站稳。
“大人,您看这个。”衙役蹲下身?,从鞋底捡起一只竹制素管紫毫笔,笔的两端全是血,还粘了地上的尘泥。他小心捏着画笔中段,把顶端移近谢烟脖子?,略略对比,笔杆粗细和血洞大小完全一致。
知府也已看出谢烟是以他最熟悉的画笔,做了杀人凶器。
“这儿,他还写?了一页纸。”另一名衙役抬起谢烟灰白的手,取出一纸血书?,其上写?道:
烟漂泊廿载,习画数年,难绘满意之作,郁郁不得志时,虚造一世外仙源,曰映寒仙洲,以遣困顿苦厄。烟凭此虚幻之作为?人所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实乃造化弄人,讽刺至极。
仙波之余,烟难出新作,尤为?画人所困。烟为?幻梦所缚,渐至癫狂,不惜习取妖邪之术,妄求技艺突破。烟欲画人之精髓,生死爱/欲四象,唯死可以干涉。烟杀三人,欲画其将?死之时,施邪术掩其狰狞之伤,全其体面。
然烟所画三人,情态虚浮,情绪浅薄,盖因生死爱/欲皆为?个人体验,烟难与三人感同身?受。是以烟自绝于此,欲将?死之绝望宣泄于笔墨之中,以全大师之名。
世上实无仙洲,灵泽亦虚妄之谈。生时困顿,死后长眠……
“这,谢烟真是竹妖?他杀人是为?了画人?荒谬,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自己都说了啊,幻梦所缚,渐至癫狂!”
“他这是癫狂至极!什么《仙波淡》,邪物,邪物!”
在场众人义愤填膺,一想到当初跟风追捧大师,而大师是个技艺有?限、内心偏执的杀人狂魔,实在愤怒又难堪。
知府不想担责,谨慎询问?宁天微:“依天师高见,谢烟所言是否可信?竹妖杀人案是否以此结案?”
宁天微道:“谢烟既已自陈,可以结案。”
知府立即安排:“将?凶犯的自白书?贴出去,广而告之,映寒仙洲和灵泽之泪皆是凶犯凭空捏造,今后不得再议。”
衙役依令行事,又在谢烟手肘下找到一个几近揉碎的纸团。他嫌恶地将?纸团展开,大多?数人都不关?心,只有两三人扭头过来扫一眼,纸上是谢烟的自画像,并?无激烈挣扎的情态,一笔一划都是死气沉沉。
“哎,什么死之绝望,他杀了自己不是也画不出来。”
“我看那自白书就是托词而已,他就?是畏罪自裁。”
“……”
案情已结,知府离开白雨堂。一众衙役留下来清理现场,懒懒散散议论不止。
孙妙几次凑近画案细看,又倒回来单独回禀天师:“谢烟眼角湿的,好像是,眼泪?”
他控制音量,说得很小声?,其实衙役们根本不在意。
“他连杀人作画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为?什么还会流泪?”孙妙觉得不可思议,想起当初银竹在醉音坊侃侃而谈的模样,他实在想不到,那个听?曲作画,甘心免费作画不收钱的年轻人,如今会做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宁天微淡淡道:“他后悔。”
“他后悔什么?”孙妙仍是不解。
“去将?他眼泪擦了吧。”宁天微安排孙妙,转身?望向窗外,竹枝上的积雪正在融化,雪水落在低处叶片上,滴滴答答。
竹林外围,小池塘结了一层薄冰,游鱼在冰水中缓缓游动。对于一切草木鱼禽而言,这只是个平常的日子?,它?们不知道这座宅子?即将?人去楼空。
孙妙走近画案又折返回来,伸手好几次,始终不敢触碰谢烟的脸,最后推脱道:“别吧,流泪的竹妖,也很吓人……”
宁天微关?上窗牖,沉默地走出白雨堂。
“天师,您等等。”孙妙跟上去,好一番犹豫,才铁了心,“绯云湖那艘画舫,我真不要了,送给天师,任由天师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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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蘅殿寝宫内,紫茶洗净鹤簪回来,发现天师已经?离开,小公主已经?在床上躺下。
她仔细回想了先前所见种种细节,突然福至心灵,决定先走过去看床上那人睡着没有?:“公主,你的紫茶小猫来了。”
“别闹。”奚华扯了扯被褥,不许她乱动。
紫茶笑着追问?:“公主,你是怎么从美人榻到床上的?你自己走过来的?”
奚华顾左右而言他:“我困了,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