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吾山回来之后,他盼着她从梦中醒来,完成期许已久的婚事,可是连约定好的婚期都过了。

再后来,连他们的雪山都走了。他真担心他也?像雪山一样,连与她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到今日,他也?快走了。

临走前,他还盼着她醒来,与她再说?说?话,也?听她再说?说?话。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可以化解这次危机。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现在她醒了,他等?到的却是这样的她,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挽留的话从前已经说?尽了,此时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静静看着奚华,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好陌生,她再也?不是南弋的小公主,再也?不是天玄宗的小师妹。那些温情?美好的时刻早已经消逝了,再也?回不来了。

在很多次心如刀绞的时刻,他常会想起天师和小公主在画舫上偶遇的那一夜。那时小公主怕他自伤,会紧紧抱住他,会把他的剑踢到水下。那时他还没有激活寻找异瞳的法器,心还不曾受到情?刃雕琢。那时心动也?很纯粹,不会伴随着心痛。

后来许多次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刻,一如此刻,他无比想念她的怀抱。他多希望她能像那夜一样主动抱抱他,不顾一切留住他。

可是,他也?一直都知道,就?连过去?那个对?他最好,与他最亲近的小公主,也?是骗他,也?是利用?他。

整整一百年过去?了,他到最后才?问:“你?记得从前在南弋,你?收到嫁衣那日,说?过什么话吗?”

“怎么不记得?字字句句,刻骨铭心。”奚华一开口?就?给他堵了回去?。

玄苍殿里气氛更压抑了,风吹动华丽的红绸,吹动两?人身上红艳艳的衣袍,翻飞的红影分明在嘲讽他:“这就?是你?从前期待的婚事吗?足够隆重吗?”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对?吗?”他最后一次问出这句话,事到如今,连预设的回答都变样了。

“从来不爱,以后也?不会爱。”奚华答得干脆利落,转身端来那盆灵植递给宁昉,“你?把它拿走,我不想要了。”

他不想接,她非要给,花枝在两人之间摇来摇去?,折断了好几枝,茉莉花瓣落了一地。

多可怜的花。宁昉不忍见它这样,伸出单手去?接,恍惚想起最后那个梦,他在玄苍殿找了许久也?没有见到这盆茉莉,还以为?它是长势太好被移栽到室外了,原来是被丢弃了。

就?在走神的刹那,灵植从他手中滑落,连盆带花砸在地上,灵壤与落花乱糟糟一地狼藉。

以前他受不了毫无动静的灵植,受不了光秃秃的灵壤,私下为?它注入灵力促进它生长。

后来茉莉生根发芽、长叶开花,他抱她去?看花,在花前深深吻过她,为?她细心修剪花枝,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那些时候,他总觉得爱是触手可及的,只不过隔着一层轻纱,她只是暂时还不明白,还不肯把轻纱摘下,还不肯轻易说?爱他。

他总以为?他可以等?,等?她相信他的感情?,等?她明白自己的心。

现在,反倒是他明白了,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强求也?不可能变成真的。两?情?相悦,莫忘莫离,从来只是他一个人的妄想罢了。

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很多,极力想找出爱的证据,劝说?自己留下。

然而越是追忆越是绝望,从头到尾,她从来都没有说?过爱他,从小公主到小师妹到如今,连一句都没有过。

唯有一次,他听锦麟说?新来的小师妹特别喜欢他。那段时间?,他为?此开心许久,每每想起,总不禁展颜一笑。

直到那夜在画舫上问她缘由,她十分洒脱地告诉他:“我见所有人都喜欢师兄,那我也?喜欢师兄。”

原来是这样啊。就?这么一场一戳就?碎的误会,还值得怀念吗?

现在她都亲口?说?了,从来不爱,以后也?不会爱。

宁昉想起自己在梦中所见的场景,想起自己痛定思痛所做的决定:他不会再挽回她了,像“你?必须爱我”这种强人所难的话,他也?再不会说?了。眼下务必当断则断,以免她来日后悔。

“你?对?我还有什么想说?的,今日一次说?尽。”他一直都看着奚华,等?待着,看她还能说?出多冷漠的话。

果然,她摇头:“无话可说?,就?到此为?止吧。”

就?到此为?止吧。

他与她真是难得有一次默契,偏偏在最后关头,想到一处去?了。

也?许这个“此”对?她而言,已经推迟了许久,否则她何必这样迫不及待呢?

见她斩钉截铁、坚定如斯,宁昉劝说?自己可以放心了,梦中最坏的局面应当不会再发生。

该走了,借着送礼物的机会,他最后一次走向奚华,最后一次牵她的手:“送你?的,先前说?好的。”

奚华不让他牵,猛一挥手,把那玉匣也?拍落在地。她看也?不看它,冷声拒绝他:“不必了,我不想再见到与你?有关的一切。”

宁昉没再尝试,俯身拾起玉匣,移开视线未再看她,最后只说?了一句:“好,我走了。”

再也?不能回头看她冷若冰霜的脸,再也?不能转身抱她微微颤抖的肩,再拖下去?他就?走不了了,难道要死在她面前吗?

他绝不会让她见到这一幕,也?不会让她知晓这件事。

他连那身喜服都还未脱下,走到玄苍殿外,取出一直在发光亮到发烫的传音石。

锦麟的呼叫十万火急:“请大师兄速回天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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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昉向锦麟问明事由,回天玄宗之前,赶去?了一趟映寒仙洲。

雪山原本无精打采趴在猫窝里,一见他出现,立刻探头探脑朝他身后张望,看了半天没见到相见的人,又失落地缩回窝里。

“抱歉,今夜她不会来见你?了。”宁昉俯身来看它,想抱抱它,魂魄是碰不到的,又收回手来。

雪山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他,用?前爪捂着脸遮住眼睛,懒得回答。

他忽然问:“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讨厌我吗?”

他在乱说?什么啊?雪山睁眼疑惑地瞅着他,搞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以前偶尔也?这样,半夜不睡觉抱着它说?些有的没的。它敢肯定,若是它猫身健在,现在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