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停顿,冰冷的目光扫过旁边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的医护人员,继续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如果还不清醒,我不介意让他们给你注射镇定剂。让你好好睡一觉。如何?」
「镇定剂」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姜景辰的神经,刺得他猛地一颤。他抬头,对上大姐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却仿佛能洞穿他所有混乱、愤怒与恐惧的眼睛,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真正的恐惧,终于猛地窜起,暂时压过了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
姜云歌不再看他,直接把目光转向父亲,语气是干脆利落的通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父亲,您先回公司吧。不是还有个紧急会议?至于他,」她目光扫过地上的姜景辰:「我会带他们回主宅。您不必担心。」
姜远东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此刻他无比需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和尴尬的战场:「好,好,这里交给你我放心。今天的会议确实很重要,那我先走了。」
他临走前,还不忘对地上的儿子严厉地补了一句,试图挽回一点作为父亲的威严:「姜景辰!你给我好好听你姐姐的话!再胡闹我饶不了你!」
姜景辰听到父亲的警告,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姜云歌对父亲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目送姜远东带着一部分人几乎算是匆忙地离开。
一旁的医护人员见状,如蒙大赦,领头的医生赶紧上前一步,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护士们飞快地撤离了这是非之地。
转眼间,空旷而安静的走廊里,只剩下姜云歌、书荷,以及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姜景辰。死寂再次降临,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未散的硝烟味,以及姜景辰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姜景辰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脸上是火辣辣的、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的剧痛,而比这更痛的,是巨大的屈辱感、不被理解的委屈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敢再看大姐,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却将所有的怨气、不甘和无处发泄的愤怒,混合着哭腔,朝着她嘶喊出来:
「你走啊!我不要你管!你只是我大姐,不是我妈!你走啊!我不要你管!你做的你的家主。我做的我的纨绔,我不要你管,你走啊!走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无助地回荡,充满了少年人脆弱的骄傲,和濒临崩溃的悲鸣。
姜云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凝结着千年的寒冰,没有丝毫温度。
她看着他即便狼狈不堪,却依旧挺直的、写满不服与倔强的脊梁,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通牒意味:
「看来你还不够清醒,我可以立刻让人把医护人员叫回来,让他们给你醒醒脑子如何?」
她微微停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最后的防御。
「你需要吗?」
姜景辰闻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那冰冷的「镇定剂」威胁和姐姐,毫无情绪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大脑终于被迫冷却下来。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那梗着的、试图对抗全世界的脖子,还是慢慢地、屈辱地低了下去。
姜云歌看到他这个动作,知道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终于被强行压了下去。她没有再多言,转身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细微的滴答声。
姜云歌走到病床边,垂眸看着昏睡中的姜云瑶。当目光触及妹妹那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以及腿上那厚重的石膏和遍布的青紫时,眉头不自觉地深深蹙起,下颌线也瞬间绷得极紧。眼神里闪过幽深,想到外面的事情,也确认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她这才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门外,姜景辰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罚站的、沾满了灰尘和委屈的雕塑。只是那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姜云歌在他面前站定,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审视。她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和低头就放缓语气,而是直接切入核心,声音清晰地在这空旷的走廊里响起:
「现在,清醒了吗?」
她不需要也不期待,他回答是否清醒这个问题,因为他的状态已经给出了答案。她紧接着抛出下一个,也是她此刻必须要弄清楚的问题:
「如果清醒了,就告诉我。」
「你今天,到底在闹哪一出?」
她的问法精准而冷酷,没有安慰,没有迂回,直接将问题的矛头,指向了他本人失控的行为本身。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刚刚经历风暴的心上,逼迫他去面对,去思考,而不仅仅是发泄情绪。
第89章 利用
姜景辰死死咬着牙,将头扭向一边,用沉默对抗着一切。他不想说今天为什么会发疯,不想让你知道父亲说过的话。只要一想到父亲说的话,他就满身的戾气。
姜云歌并不在意他的抗拒。在来的路上,书荷已经告诉了她发疯的原因。想到今天他和父亲的吵架,估计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她继续冷静地剖析:「父亲已经告诉你,当初在学校里是谁在背后设计你、散布谣言,差点毁了你,是吗?」
姜景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依旧固执地沉默着。
「他让你签署的那些股权和资产转让文件,你签了吗?」姜云歌换了一个问题。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姜景辰强装的堡垒。
他猛地转过头,眼眶通红地嘶吼道:「签?谁稀罕他的臭钱!他以为用钱就能补偿我吗?!那我受的那些委屈、那些污蔑算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她做的,却不把她抓起来?为什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凭什么!」
看着他终于有了反应,姜云歌的眼神依旧淡然,甚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哦?你想把她送进去?可以。我手里有她教唆他人、损害你名誉的确凿证据。我现在就可以全部交给你,你可以立刻去报警。怎么样?」
姜景辰听到后愣住了,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你有证据?那你为什么不去?你为什么让我去?」
「没有为什么。」姜云歌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不是觉得不公吗?我成全你,替你主持这份公道。只要你点头,我保证她很快就能进去。做吗?」
然而,刚才还激烈叫嚣着,要讨公道的姜景辰,在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后,反而哑火了。
他眼神闪烁,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却低下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内心剧烈挣扎,他真的想要那个女人去坐牢吗?还是只是想要一个态度?
姜云歌将他所有的挣扎尽收眼底,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怎么?不敢了?还是……不想了?」她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我给了你机会,证据就在眼前,只要你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姜景辰被她逼问得无所适从,只能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
姜云歌不再纠缠于是否报警,话锋一转,直指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语气却陡然变得极其严肃:「姜景辰,你根本不是在为父亲,让你签署的补偿文件生气,更不是非要把谁送进去不可。你只是在愤怒,愤怒父亲在处理这件事情时,选择了用钱和股权来打发你,唯独不处置对你下手的人,是吗?他没有给你一个你想要的『态度』而你心中的父亲是心疼你、重视你的,但是今天的事情,你却发觉他只在乎利益,不在乎你,是吗?你觉得他不在乎你,只把你当成平息事端的工具,对吗?」
「谁稀罕他的在乎!我不需要!」姜景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反驳,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委屈。他渴望父爱,却又因为巨大的失望而拼命否认,这种矛盾的心理被姜云歌精准地捕捉到。
姜云歌没有戳穿他孩子气的否认,继续冷静地分析,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但我猜想,你今天和父亲大吵一架,甚至跑出来发泄,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你应该还知道了更多关于家族、关于父亲处境的事情,甚至……父亲可能要求你去做,一些你暂时无法理解、甚至反感的事情,一些可能与我有关,让你觉得被利用、无法接受的事情,这才是你们争吵的真正核心,对吗?」
姜景辰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与悲伤。他没想到,大姐竟然能猜到这么多,连父亲那难以启齿的要求,她都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想我……
她看着眼神剧烈的颤抖,又有些害怕和难堪的姜景辰,心里明白了什么,她声音平静无波的:「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或者是父亲让你做什么,你都可以去试着去理解或者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