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若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首先缓缓移动,落在了守候在一旁、同样白发苍苍的弟妹姜大奶奶脸上。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姗……这……一辈子……苦……了……你……”

姜大奶奶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她俯下身,用自己布满皱纹的手,紧紧回握住大姐的手,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不苦……大姐……跟着你……守着姜家……我不苦……”

第198章 终章·传承

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紧握的双手和决堤的泪水中。那些独自支撑的漫漫长夜,那份深埋心底的寂寞,在此刻都得到了释然。

接着,姜婉若的目光,带着无尽的怜惜与不舍,缓缓移向姜云歌。

她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识,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生命能量:“歌……儿…孩子……姑奶奶……都……知道……你……扛得太重……付出……太多……”

她喘息着,眼神变得异常清明而深邃,“以后……别再……只为别人活……要……为自己……活一次……要……活得……开心……”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姜云歌强筑的情感堤坝。

泪水汹涌而出,她将额头抵在姑奶奶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声音破碎而哽咽:“姑奶奶我很开心,真的有您疼我,我很开心的,您放心我会守好姜家。”

老人眼中盈满了近乎慈悲的不舍,但她知道,时辰已到。她的目光渐渐失去焦点,仿佛穿透了人群,望向了遥远的过往,望向了那位灵魂的知己。

她用一种飘忽得如同叹息般的声音,轻轻唤道:“老……韩……我…走…了…”

一直强忍悲痛、如同雕塑般坐在,后面的韩老爷子,听到这声呼唤,身体猛地一晃,浑浊的老泪瞬间滚落。

他颤巍巍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用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极其轻柔地覆在姜婉若的手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蕴含着无尽的温柔与承诺:“宛若.....累了.就走吧!我很快就也会找你们的。”

姜婉若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安详的弧度。她最后的目光,如同温柔的羽翼,轻轻拂过姜云歌泪痕斑斑的脸,充满了最深切的慈爱与牵挂。她用尽人世间最后一丝气力,吐出了轻如耳语、却重若千钧的三个字:“好……好……活……”

尾音消散在空气里,那只一直被姜云歌紧紧握着的手,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轻轻地、彻底地垂落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随即,房间内,压抑已久的悲声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姜云歌依旧维持着跪伏的姿势,仿佛一尊被巨大哀伤冻结的雕像,只有那剧烈颤抖的单薄脊背,泄露了她内心如何的天崩地裂。

姑奶奶最后的嘱托“为自己而活”、“要好好的”如同带着温度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她的灵魂最深处。

灵堂的烛火燃到第三日,吊唁的人潮才渐次疏落。

黑色挽联在穿堂风里轻晃,落款处的名字涵盖了军政商学各界,无声诉说着这位姜老家主一生的分量。姜云歌一身素麻孝衣,立在灵柩旁回礼,指尖的凉意透过粗布蔓延上来,却不及心头的沉。

“时辰到。”

全管家苍老的声音穿透哀乐前的寂静,打破了灵堂里凝滞的哀思。

姜云歌抬眼,见几位族中长辈颔首示意,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楠木棺椁前。棺盖尚未合严,能望见姑奶奶安详的面容,一如记忆里每次她闯祸时,那双沉静却温和的眼。

“姑奶奶,别怕。”她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有力:“我会陪着您!”

话音落,全管家高声唱喏:“盖棺”

四名壮实的族人上前,动作轻缓地将沉重的棺盖合严,木榫相扣的声响在肃静中格外清晰。哀乐骤然响起,呜咽的唢呐声直钻人心。

姜云歌弯腰抱起案上的遗像,相框冰凉的边缘硌着掌心,照片里姑奶奶穿军装的模样,眉眼间尽是刚毅。

“起灵送老家主!”

全管家的指令刚落,姜云歌足尖微顿,随即率先迈步向前,同时扬声开口。

身后姜家族人紧随其后,整齐的应答声瞬间响彻庭院:“送老家主,一路走好!”

族中子弟捧着竹篮,将裁好的素色纸钱缓缓撒向空中没有旧俗里的漫天纷飞,只零星几片打着旋儿落在队伍前后,既存了传统意涵,又不失世家的庄重。

宾客们站在廊下看得真切,姜云歌捧着遗像走在最前,素衣下摆被风掀起,脊背却挺得笔直,身后的姜家子弟无论男女,皆身姿端正,步伐齐整,哪怕眼眶泛红,也没一人垂头颓丧。

有人低声与身旁人感叹:“老祖宗果然没看错,选了个撑得起门户的继承人。”

抵达墓地时,日已过午。风水师勘定的吉时一到,灵柩缓缓沉入墓穴。

姜云歌看着封墓,眼底的泪终于没忍住,砸在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迅速拭去,而后退到墓碑前,双膝跪地。

抬手将遗像轻轻靠在碑石上,姜云歌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族人,最终凝在碑上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一字一句的念出墓志铭:

“戎装曾护山河色,铁骨又铺千里途。

一世未随红烛影,半生独守故园株。

清风送鹤归云去,留与家族作楷模。”

诗句在山间回荡,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话音落,姜云歌率先叩首,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身后瞬间响起整齐的跪拜声,姜家众人无论长幼,叩拜时动作一致,哀而不伤。

起身时,姜云歌望着新垒的坟头,缓缓抬手,对着墓碑深深鞠躬。

山风卷着余哀掠过,她侧头看向身后肃立的族人,肩头悄悄又挺直了些这是姑奶奶守护了一辈子的家族,从今往后,便由她接过来了。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身后的姜家众人连成一片,再也分不出彼此。

送葬队伍的最后一缕烟尘消散在山路上时,暮色已漫过姜家老宅的飞檐。

姜云歌捧着姑奶奶的牌位走在最前,素麻孝衣沾了些山路的尘土,却依旧衬得她脊背笔直,指尖攥着的檀木牌位温热,仿佛还留着逝者的余温。

穿过层层院落,终于到了宗祠门前。两扇朱红大门早已敞开,里面烛火通明,供奉着姜家历代先人的牌位。

她缓步走进去,将新制的牌位轻轻安放在姑奶奶应属的位置,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案上早已备好香烛,姜云歌拿起三支线香,在烛火上引燃,待烟雾袅袅升起,她双手持香,深深躬身,而后将香稳稳插入香炉。

“姑奶奶,到家了。”她轻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宗祠里荡开,带着未散的哀思。随即双膝跪地,对着牌位郑重叩拜,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砖时,连日来强压的疲惫与悲伤终于漫上来,眼眶又热了些,却始终没让泪落下。三拜过后,她才缓缓起身,转身朝宗祠外走。

刚踏出大门,晚风便裹着凉意袭来。早候在一旁的书荷立刻上前,将一件黑色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动作恭敬又稳妥:“家主,天凉了。”

姜云歌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书荷递来的披风扣上,她抬手系扣时,腕间一串深棕色佛串滑出来,是姑奶奶生前常戴的物件,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姜云歌转过身,重新望向宗祠门楣上那“姜氏宗祠”四个鎏金大字。暮色渐浓,烛火的光从宗祠里透出来,将字映得愈发庄重,一笔一划都像是刻着姜家百年的兴衰。

风又吹过,披风的下摆轻轻扬起。姜云歌望着那四个大字,眼神闪过坚定,她抬手摸了摸腕间的佛串,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姑奶奶,我会一直守护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