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连忙赔笑:“温姑娘受惊了,快请入席,备了上好的安神酒。”
“安神酒?”她歪着头,“那得先验验毒吧?我这人胆小,一见毒就吐。”
话音未落,太医院判已上前一步,银匙探杯,轻轻搅了两下,点头示意无碍。
温雪瑶盯着他手白净,修长,指甲剪得极短,像是常年泡药水泡出来的。她忽然一笑:“您这手,比姑娘家还嫩。”
院判眼皮都没抬:“常年试毒,护手要紧。”
“也是。”她坐下来,举杯轻啜一口,眯眼道,“这酒……甜得有点邪门。”
知府干笑:“加了点冰糖。”
“哦?那倒像极了某位死士身上火油的味道。”她放下杯,目光扫过院判,“您说是不是?”
院判终于抬眼,眼神平静:“姑娘醉了。”
“是醉了。”她晃了晃脑袋,酒意上涌般瘫在椅上,“我这人,一喝酒就爱胡说八道……刚才那道金鳞鱼,鱼肚子里怎么有根线?五颜六色的,挺好看。”
满桌人一愣。
知府笑得更僵:“鱼肚?线?许是厨子缝鱼时落的丝线。”
“可不是普通的线。”她打了个酒嗝,袖中手指却悄然收紧,“青赤黄白黑,五股绞的,打了个死结跟烧盐库那根火油绳上的,一模一样。”
陆云璃坐在下首,筷子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温雪瑶却已伏在桌上,嘟囔着:“我困了……带我回房……”
两名婢女上前搀扶,她踉跄起身,袖口一抖,那团揉紧的五色丝线已滑入掌心。
她醉步歪斜地穿过回廊,拐进偏院,脚步却越走越稳。
后厨方向,火光映着窗纸,人影晃动。
陆云璃尾随知府一名亲信,见他闪身入厨,低声交代:“药引已入膳,勿泄。”
她冷笑,返身抄近路绕去后墙。
温雪瑶在厢房“昏睡”片刻,翻身坐起,从发髻抽出一根银针,轻轻挑开窗闩。她没走门,直接翻窗而出,脚尖点地,无声掠向后厨。
墨子渊早已候在侧门,手里捧着一本账册,见她来了,低声:“我以查损耗为由,调开了两个守厨,灶房后门虚掩,最多半盏茶。”
她点头,身形一闪而入。
第九十七章水车
温雪瑶把那张残纸揉成一团,指尖烫伤的痛感还在,她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直到纸灰混着血丝从指缝漏下,飘进盐池,转眼被咸水吞没。她抬眼看着眼前歪斜的水车,几根木轴耷拉着,像断了骨头的腿,盐工们蹲在池边抽烟,烟头明灭,没人愿意动手。
“他们要烧渠,我们就抢在火前把盐晒出来。”她说完,把袖口一挽,露出手臂上刚结痂的划痕,顺手从发髻抽下银针,往地上一插,“谁会修水车?”
没人应。
老匠头蹲在石墩上,吧唧两口旱烟,吐出一句:“女子主事,水车都要倒着转。”
温雪瑶不恼,弯腰捡起一块碎木片,在泥地上画了个螺旋,“双层引水,地势差自动流盐水,一天能晒三轮。你那老掉牙的水车,转一圈漏半池,靠它抢产?不如烧香拜佛。”
老匠头眯眼瞧了半晌,嗤笑:“纸上画饼,能吃?”
话音未落,墨子渊已蹲下,算盘往膝上一搁,随手拨下三颗算珠,拿竹炭在泥地上描起来。线条利落,一圈套一圈,标注“齿数十七,转速比三”,末了还画了个小箭头,写着“此处加导流槽,省力三分”。
年轻工匠凑近一看,倒抽口气:“这……这不是《机巧图录》里的三级传动?”
墨子渊不答,只拆了旧水车一根残轴,掏出随身小刀,削了几下,做出两个带齿木轮,一扣一转,哗啦啦响了三圈。
老匠头猛地站起,烟杆掉地:“这手法……二十年前鲁班巷那个疯子,也是这么玩的!”
温雪瑶拍拍手:“疯子不疯,至少能多晒十万斤盐。”
工匠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扛起工具,嘟囔着:“试试总行吧,反正盐池也干得快裂了。”
三天后,新水车立在盐池高坡,双螺旋木轴粗如人臂,齿轮咬合严丝合缝,底下三级传动轮组一转,盐水哗哗流入水槽,流速稳得像掐着时辰走。盐工们看得傻眼,连老匠头都蹲在边上,拿烟杆量水速,嘴里嘀咕:“这水,咋比人跑得还快?”
温雪瑶站在池边,袖口被风吹得鼓动,她没笑,只盯着水车轴心。墨子渊在旁记录数据,笔尖沙沙响,忽然停住:“转速比预估快了半成。”
“快是好事。”她说。
“太快,就不正常了。”
夜里,月光压着盐池,水面泛着冷光。水车本该停转,却突然“咔”的一声,轴心猛地一抖,齿轮开始空转,越转越快,木架吱呀作响,像被人从地底推着转。
温雪瑶翻身坐起,外衣都没穿,抄起火折子就往外冲。
等温雪瑶赶到,水车已疯了一般,铁箍崩断,木片乱飞。一个盐工躲闪不及,被飞出的齿轮碎片划中肩膀,血喷出来,染红了盐粒。另一人摔倒在泥里,手还死死抓着传动杆。
“停!快停!”有人喊。
温雪瑶冲进机轴之间,湿布往手上一缠,伸手去卡传动杆。木轴烫得吓人,她咬牙一压,布条瞬间焦黑,袖口被卷进齿轮,三道口子划开皮肉,血顺着小臂流下。
“陆云璃!”她吼。
人未到,剑先至。陆云璃一脚踹翻支撑架,整座水车“轰”地歪斜,齿轮脱扣,终于停下。
盐工们围上来,七手八脚抬走伤者。老匠头捡起一块崩飞的铁片,摸着边缘:“这轴……是新换的?”
温雪瑶接过铁片,指尖一搓,沾上点黏腻。她划燃火折,凑近一烧。
松脂遇火即化,腾起一股黑烟,烟雾缭绕中,竟浮出半枚图案蛇身缠火,尾绕三圈,正是燕王府私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