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划痕。

是字。

三个小字,歪歪扭扭:

“别信船。”

温雪瑶把那块刻着“别信船”的石头攥得发烫,指尖几乎要抠进石缝。她没再看江面,而是低头盯着被救上梭艇的账房先生那人浑身湿透,嘴唇发青,后颈有道勒痕,像是被人用麻绳拖过芦苇丛。他女儿小莲缩在角落,头发贴着脸颊,嘴里哼着一支调子古怪的童谣,声音忽高忽低,像走调的铜铃。

“救救我……”温雪瑶喃喃重复石头上的字,又看了眼小莲,“可你现在唱的,可不是求救。”

陆云璃一言不发,把剑横在膝上,目光扫过父女俩。墨子渊则蹲在船尾,手里摆弄着那枚嵌入窗棂的算珠,珠面裂痕透出半个“燕”字,他不动声色,只将算珠悄悄塞进袖袋。

船靠芦苇滩,三人抬着账房先生上了岸。临时医棚是间废弃的盐工小屋,泥墙漏风,屋顶塌了一角。温雪瑶点燃油灯,针匣摊开,银针一根根排好。她先探脉,再掀开账房先生眼皮,瞳孔散而不乱,是被人用药迷过。

“舌头。”她突然说。

陆云璃会意,捏住那人下颌一掰,只见舌根处焦黑一片,像是被烙铁烫过。

“封口。”温雪瑶冷笑,“怕他说出什么,干脆烧了舌头根。”

小莲还在哼歌,音节拖得老长:“月儿弯弯照江淮,盐船不走潮水来”

墨子渊忽然抬手,轻轻敲了三下桌面,节奏与童谣后半拍完全吻合。小莲猛地一颤,歌声戛然而止,眼神却空茫茫的,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唱。

“这调子,”墨子渊慢悠悠道,“安圣国七年前禁了的儿歌,说是‘影射漕运贪弊’,传唱者杖责八十。”

温雪瑶挑眉:“一个扬州账房的女儿,会唱被禁的外国童谣?还唱得这么熟?”

陆云璃冷哼:“要么是疯了,要么是装的。”

小莲却突然抬头,直勾勾看着三人,嘴角咧开一笑,又继续哼起来,这次音节变了,多出几个沙哑的顿挫,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石。

温雪瑶不动声色,从药包里取出一小撮安神粉,混进热水递过去:“喝点,暖暖身子。”

小莲接过碗,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襟。她喝了一口,忽然呛住,猛咳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粒灰白粉末和之前死士皮下藏的火药包一模一样。

温雪瑶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手腕:“这东西,哪儿来的?”

小莲却不答,只盯着她,嘴角又咧开那抹诡异的笑,继续唱:“盐船不走潮水来,爹爹埋在盐堆外”

话音未落,账房先生突然抽搐,喉间发出“咯咯”声,眼睛猛地睁开,死死盯着温雪瑶,嘴唇颤抖,挤出三个字:“渠……图……烧。”

说完,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温雪瑶和陆云璃对视一眼。墨子渊轻轻敲了敲算盘:“渠图?暗渠?还是……地图?”

“烧。”温雪瑶重复,“是让人烧了图,还是图里藏着火?”

夜深,医棚外燃着一堆篝火,陆云璃守在门口,剑横膝上。温雪瑶却没睡,她悄悄摸回小莲歇息的隔间。小姑娘蜷在草席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

温雪瑶蹲下身,借着月光扫过床板。起初看不出异样,可当她手指抚过木缝时,触到几道极细的划痕不是虫蛀,也不是磨损,是人为刻上去的。

她取下一根银针,顺着痕迹轻轻描摹。月光斜照,那些线竟连成一片水道网络,弯弯曲曲,标注着“一渠入库”“三通灶房”“七道埋石”,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盐堆,底下标着“火引”。

“果然是图。”她心头一跳,迅速用针尖拓下纹路,藏进袖中。

正要起身,窗纸忽然“啪”地一响,像是被风拍了一下。

她猛地回头,只见三道银光破窗而入,直取后心!

她本能前扑,就地一滚,两枚银针钉入草席,第三枚擦过耳侧,钉进墙缝,针尾嗡嗡颤动,泛着幽蓝。

门外墨子渊早有察觉,算盘脱手飞出,珠链如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将第二波射来的两枚银针撞偏。第三枚被算盘边框卡住,钉入窗框,离温雪瑶头顶不过三寸。

陆云璃破门而入,剑光扫过窗外,却只劈中一截断绳,绳头晃荡,像是从远处抛来的。

第九十五章

灶火熊熊,锅釜蒸腾,几名厨役低头忙碌。角落暗处,知府正将一包灰白碎石塞进院判手中,对方则递回一只小木匣,匣面刻着“北境急递”四字。

温雪瑶藏身灶台后,屏息凝神。陆云璃攀檐而至,悄然落于横梁,剑未出鞘,手已按上剑柄。

院判收匣欲走,温雪瑶忽地起身,一脚踢翻铜盆。

“哐当”巨响,满厨皆惊。

陆云璃如鹰扑兔,自梁上跃下,剑光一闪,剑尖已抵住院判咽喉。

“别动。”她声音冷得像冰,“再动一下,你这脖子就跟那盐库的火油绳一样断得干脆。”

知府吓得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

院判却笑了,笑得诡异:“你们……以为能抓到什么?”

温雪瑶缓步上前,银针在指尖轻转:“我只想知道,这五色丝,是谁给你的?”

院判不答,反而抬手,猛地一扯面皮。

“嗤啦”一声,人皮面具应声脱落,露出一张清瘦苍白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痣,眼神阴鸷。

温雪瑶瞳孔一缩。

这张脸,她认得。

三个月前,太后满月宴上,那位跪地诊脉、自称“寒症缠身”的太医,就是他。

当时他还给太后开了副“温阳散”,结果当晚太后就咳了三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