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却知道,苏梨再如何也只是个冒牌货,嫡兄姐厌恶她顶替三妹的位置,从来不给她好脸色,仿佛和苏梨交好,就是背叛早夭的妹妹。

苏梨又说,苏家是大户人家,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佳酿玉露,她的肚子从来没被人亏待过。

可秋桂知道,苏梨因身份有端倪,苏家人做贼心虚,不会让她过多参加宴饮。

每次家宴或是年节,她都要被管事关在屋里,防止她外出乱跑,乱了规矩,丢人现眼。

苏梨报喜不报忧,她说了很多,一直在笑。

“祖母,我快要嫁人了。这次嫁的夫婿,是高门大户里的郎君,听说才高八斗,学识过人。您知道的,豪族门阀规矩多,我要主掌中馈,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探望您。”

“您好好的,多吃点、多喝点,缺什么就和下人说,别拘着什么,不差那点钱,等我再来,您可不能变瘦了。”

“好。”可祖母虽老眼昏花,人却不糊涂,她被拦在这个宅子里,哪里都去不了,便是走街串巷都不成,谁知道苏家人安的什么心。

祖母唯一的牵挂便是自家孙女,她紧紧握住苏梨的手,布满皱纹的眼角发红,老眼含泪,“梨梨,要过好日子啊。”

“我会的。”苏梨抱了抱祖母,她忍住没哭。

听到这里,秋桂不免心中发软,她意识到,苏梨其实也只是可怜人。

她的尖锐獠牙,是苏家人逼着长出来的。

唯有如此,苏梨才能护好亲人,她别无选择。

自此之后,秋桂待苏梨,便多了几分真心。

真心换真心,苏梨承她的情,两个女孩在艰难世道里惺惺相惜,此等情谊早就超过主仆情分。

……

秋桂写好信,递给苏梨审阅:“若是无误,之后寻个差役送回苏家?”

苏梨颔首:“你来办便是。”

秋桂看了苏梨一眼,忍不住说:“倘若、倘若女郎真的能笼络住长公子的心,不妨直接跟着崔家长房。”

秋桂小声解释:“长公子爱重女郎,凭他的权势,必能助女郎脱身……毕竟您与二公子,连新婚夜都没度过去,还是清白身,略施小计便能离开兰河小崔家。”

秋桂盼着苏梨能过上好日子。

毕竟当初那场和二公子崔铭的那场婚事,为的是给病入膏肓的崔铭冲喜。婚礼办得匆忙,连婚贴都没发出,急匆匆抬人进门,结果连天地都没拜成。

假如苏梨真是苏家的嫡女,苏家爹娘早就想法子,将她从崔家二房那个龙潭虎穴里捞出来。

只可惜,苏梨不是,没人怜惜她、疼爱她,就连崔铭死后,她也被逼着来到建业,干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苏梨却并无此等打算。

她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她只盼着苏家人能顺她心意,将祖母也送到建业来。

如此一来,苏梨就能找到逃生的机会。

待苏梨同崔珏行房、怀上身孕后,苏梨可以佯装胎像不稳,不愿乘车受苦,恳请婆母恩准她迟上数月,再回到兰河郡的家宅。

崔家二夫人盼着苏梨保重身体,自会允许她暂且留在外地,好生养胎。

待苏梨下乡调养之时,便是她携带祖母远走高飞之日……她会趁机离开苏家,躲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找到她们祖孙俩。

苏梨终将飞出那一面面高墙,回到乡野,做回不起眼的家雀。

她再也不会受困囚笼了。

-

都城外,一队身穿粼粼甲胄的轻骑队伍,沿途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此次随军平定北地胡人的中郎将陈恒。

行至马车前,陈恒一记马鞭抽下车轱辘,逼得马车减速。

等马车缓行,陈恒硬是弃马,凌空跃进车里。

哐当一声。

马车陡然多出一人,整架车被陈恒的体重压得摇晃。

压帘的玉石流苏也摇摇欲坠。

陈恒毫无歉意,直接撩起车帘,擅闯入内。

芦苇绿色的帘布挑开,一隙晨光漫进车厢。

一尾银白鱼腹似的光斑照入,绚烂华光流溢,刺得车内跽坐的男子微微阖目,不悦地皱起眉峰。

陈恒气得大骂:“崔兰琚!你这个疯子!”

兰琚是崔珏的字,唯有挚友亲朋方能称呼。

马车就此停下。

那些和煦的光影也停止了晃动。

山中长风灌进内室,吹动崔珏一袭松霜绿广袖长衫,清冽的兰草香味散开。

崔珏闭目养神,被吵得不耐,终是抬头,递来一双冷若孤月的寒眸。

“何事?”崔珏虽生得秀拔温润,声线却岑寂,男人的冷戾杀气顷刻间充盈车厢,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