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放下发簪,面无?表情地敷药、止血。

好似毁了这张脸也?无?用,她始终无?法逃出生?天。

十二?岁的时候,苏梨被迫频繁出入兰河郡小崔家。

她要备嫁,她要讨好婆母,也?要远远与那位素未谋面的丈夫接触。

苏梨从?来没有和崔铭说过话,每次去见他,都只能站在院外请安。

苏梨闻到了浓郁的药味,以及男人持续不断的咳嗽声。

婆母骂她晦气,每回来家中?,都会?让她的儿子加重病情。

苏梨默不作声,她的魂魄好似不在躯壳里。

她感?到悲伤,觉得难过,她的后半生?,是不是就只能在这一座院子里待着?她要时刻煎药,侍奉婆母,伺候病入膏肓的夫婿……直至躺进?棺材板的那一刻。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二?十岁了。

她没有被困在兰河郡,她没有当?小崔家的儿媳,她不曾与祖母、秋桂失散,她活得好好的,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苏梨从?那些沉疴旧梦里醒转。

她真切知晓,自己此刻仍然活着。

苏梨泪眼朦胧,杏眸渐渐清明,她看到圈着她的琳琅玉骨,顺着那只结实健硕的手臂,望向拥着她的男人。

“崔珏。”

苏梨蹙眉,她静静凝视崔珏,等他回应。

崔珏见她止哭,似是松了一口气,他轻抚她的脸,问她何事。

苏梨久久不答。

她静静看他清隽秀致的脸庞,看他深拓乌邃的眉宇,看他因她的一声低唤,而浮起脉脉柔情的凤眼。

她有一瞬恍惚,她有点难过,又有点欢喜。

她从?无?涯的噩梦里逃出来了。

她不会?再?被关回去了。

苏梨大哭了一场,她身上?的枷锁,好似都随着这些眼泪,悉数破碎了。

这一次,崔珏伸手拥她,她终于不再?挣扎了。

苏梨的眼睫轻颤,低声说:“我想回去见祖母和秋桂,我想吃酸汤饺子了,我还想不被人打扰,安静地睡一会?儿。”

“好。”崔珏帮她拭去早已干涸的眼泪,许是怕苏梨沾泪入睡,又取来浸湿了的帕子,帮她细致地擦了脸。

苏梨的外衣被褪下,她钻进?满是沉香的薄被里,沉沉闭上?眼睛。

苏梨累了,她好久没有这么安心地入睡。

她知道,守在她身旁之人,是一只杀人如麻的艳鬼。

可艳鬼横刀向外,他护她周全,他不会?杀她。

苏梨尽可安心入睡。

这一觉,苏梨又回到了兰河郡。

她端坐在高墙之中?,仰头看月亮。

她规规矩矩,双手交叠于膝盖,不敢动弹分毫。

这是困了苏梨许多年?的梦魇,她逃不出去,只能如同从?前的每一场梦那般,仰头望着皎洁的星月。

她在等,等到哪一天,她死在院墙里,连梦都不做。

没一会?儿,朱门被人猛然踹开。

门外尸横遍野,刀光剑影。

山风拂面,挟带一阵湿冷的血气。

尸山血海间,一名黑衣猎猎的男人,持剑玉立,雪胎梅骨,如妖邪魑魅。

他的衣袍浸满浓烈鲜血,催人作呕。

男人的脸颊沾血,如同蜿蜒于玉色肌理的蛛丝,诡谲妖冶。

许是看到了苏梨,他抬起一双清冷凤眸,眼尾狭长,朝她伸出手。

“既然无?人能困住你了……要不要跟我走?”

苏梨怔忪不语,她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明明她应该害怕,应该战栗,却不知为何,她忽然噗嗤一声笑?开。

苏梨没说好还是不好,她只是拍了拍揉乱的裙摆,伸了个懒腰。

苏梨整理好衣裙,她目光坚毅,背对高门,义无?反顾地奔向院外的孤月。

那一座宅子,因苏梨的离开,燃起熊熊烈火。

猩红的火光,烧在苏梨身后,火焰无?情地吞噬了那一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