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薄怒中,她又一次确凿见到了哥哥,爬起来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嘿嘿笑着跑去了套间内的卫生间。
和妹妹数次欢爱而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按理说他不会连这个都不注意,但他和妹妹却都默认了不要措施。他望着窗外云开月出的景色,心里有一种明朗的暂时安稳等一下便和她说:至少月信来了再离开。如果月信不来,他们为了孩子“勉为其难”在一起好了。
刚想到这里,妹妹便匆匆走了出来。他正要开口,只见她将行李箱放倒在地,拉开拉链,拿了一包东西,又几步跑过来掀开被子看了看,“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
“我来月信啦,还好只是弄脏了裤子,没有弄脏你的床。”
他震讶了片刻,心内惘然失落,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默然起身离去。
“为什么我来月信你要生气呢?”她懵然问。
他走到房间门口,手握在扶手上,半转过身子来,温声道:“没有生气,我去睡了。上午有工作,下午会回来,你要去机场我可以送你。”说完握紧了扶手,抓住救命绳一样,等待审判般等待着妹妹的回应。
她本以为哥哥会挽留她的,但他既然还要送她离开,也只能强忍失望伤心,尴尬傻笑着,“那好吧,我明天上午还是去学校上课,下午等你回来送我去机场。”
他不置可否,关上门,大步走开了。
她一夜未眠,从桌前猛地一抬头,见天色是已湛蓝,和绿树相映,才下过雨,今天晴得极为透彻。关掉台灯,起身伸懒腰,正好看到他的车子开了出去,很快掩藏进树林里,不见踪影。
没去上课,躺在床上眯到中午,被饿醒了。简单洗漱了一番,下楼找些吃的,这才想起昨晚为他准备的云吞面还在餐桌上。走近一看,云吞面不见了,只有一碟海胆寿司,想来是为她准备的。
莫名有些悻悻然,没有坐下吃东西,而是去猫爬架那里站了站。她曾想过等小猫再大点,可以自己跳到最高层的时候,她和哥哥一定和好了。
还是发闷,便去院子里透气。台阶下她的单车淋了一夜雨,坐垫上布满了水珠。骑车去上课的时光,她真的很喜欢上下学路上在林间飞驰,有种荡秋千到最高点的爽然惬意;每天哥哥出门工作,她去念书,和十年前哥哥曾描述过的一模一样,好像人生没有遗憾的重来了一次。
昨晚的风雨将桂花全然摧落,院子里只剩淡淡余香,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悻然是因为这一切都结束了,这个家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衣衫单薄,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双臂交叉抱紧自己,快步跑进门厅。松懈下来时,她再次仰看那副楹联,“素壁有琴藏太古,虚窗留月待吟诗”,又看那月琴横置于下。蓦地有什么击中了她,她一时五内沸然,几乎站不稳。
刚被捡回来的时候,哥哥瞒住了她的真实性别,师父以为她是男孩,便叫她英贤。几年后得知她是女儿身,才将她的名字写作“孟瑛娴”。她并不喜欢,仍要叫英贤。哥哥或许是怕她被师父打,百般劝慰,哄她说:“‘娴’字乃美人对月,人间天上两婵娟。”她听了后极为钟意,才不去寻师父吵闹了。
“留月待人”以及“月琴”都放在门口难道哥哥一直在等她吗,难道哥哥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不在意她吗?
她似乎领悟了什么,又不敢深信。如果这是真的,她误会哥哥这么久,再次伤害了他,又要两相分离了。若咬定说这楹联月琴只是巧合,与她无关,她也并不愿意。
想即刻见到他,扑到他怀里哭着问个明白,又似乎无法再面对他,只能躲起来。
正在郁结,听得院门开启和汽车的声音。他回来了。
*娴是繁体字,简体只有娴
0034 第卅四折 藏酒
回来的不止哥哥,还有一位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美人。他们从前院走了过来,一路都在温声交谈,时不时漂亮姑娘会笑几声,他偶尔也笑起来,接着对方的话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一阵发酸,还从未和哥哥这样聊过天呢。只是瞬间她又醒过神来不管这位美人和他是什么关系,撞见她穿着睡衣站在这里都是尴尬的,毕竟他对外一直说自己单身。她不想让他为难,而且很可能,他以为这时候她还在学校,所以才放心带客人回家。
眼见他们要进门了,她慌不择路,往客厅的储酒室跑。才关上门,就听见他们越来越近的声音“随便坐,想喝点什么?”“来杯咖啡。”
还好不是喝酒。她暂且安心,回过身去看这间小型的酒窖,才发现自己的脚下是大理石阶梯,阶梯下是两排连到底的红木酒柜,天花板上有一串冷光灯,空气冰凉湿润,风道不断换新风。有些冷,她双手交叉抱臂慢慢走下阶梯,说不清是不愿偷听,还是不敢听。
她为打发时间,如同看展览那样,慢慢挪着步子,一个一个酒瓶的细细看,虽看不出所以然来。移动目光时,忽然有什么晃过,她又退回去,原来一只棕色玩具熊放在其中一格,靠在那里病恹恹的,似乎很寂寞。
她慢慢伸臂去拿它,握在手里,冰凉而又毛茸茸的,正是她买不起转而买了同品牌睡裙的那只。她低头看了那熊良久,是哥哥没送出去还是分手后人家退还了呢?
发现熊的下方有一个糖盒,苏思丁牌,很廉价,现在已经极为少见了。这是她小时候唯一吃过的一种糖,哥哥买给她的。
糖盒有一本书大,掂在手中有重量,但里面的东西不象是糖。
揭开一看,糖盒里的最上一层铺满了被压平的糖纸,发着五颜六色的镭射光。小时候她也这样将糖纸放在盒子里,宝贝似的每天睡前都从枕头下拿出来看看。后来被师父知道,逼她扔掉。她伤心哭了一夜,哥哥在枕边安慰,答应会再买给她。
轻轻拂开,显现的是一只塑料壳子的廉价钢笔。有些眼熟,回忆半天才想起来是她十岁那年剪掉心爱的长发,卖了钱,给哥哥换来的笔。他拿到笔却并不高兴,只说“我不要这个。”她有些失望,故意气他说:“反正我要那么长的头发没有用,你帮我洗头发也很麻烦!别再攒钱给我买芝麻糊了,那个东西我不喜欢吃!”
她笑了笑,哥哥当年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却连她的头发都记得养护。拇指从上到下抚摸那支钢笔,有使用过的痕迹,但保存得很新,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十五年前的旧物。
放下钢笔,又拂开一点糖纸,显现的是她的照片正是他们唯一的那张合照,只是他的那一半被撕去了,仅剩她这一半。年幼的她,肆意笑着,哥哥只留他的胳膊在那里了,还那么笑着,显得没心没肺。手指轻抚着尖锐边沿,试图抚慰那生生撕去的空荡。正要放下,无意发现照片背面有小字,“欲弃于海上,终不舍娴妹。”终不舍,当年他犹豫挣扎了很久吧。
她放下照片,见下面是一沓印着美国著名风景的明信片,拿起来一张一张看。有些写了称呼和冒号,如“娴妹”“瑛娴吾妹:”,有些全然空白。只有最后一张有几行字“今天我和一个女孩约会了。第一次逛游乐园,第一次吃猪柳蛋,接了吻。妹妹嫁给别人,我也该有我的生活。可我为什么不快乐,只觉得对不起妹妹。从今后,不会再恨她。”
她将盒子倏然合上,抱着熊和糖盒蹲在地上无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腿已麻到没有知觉,才抬起头来深呼吸了一下,酒窖的防潮系统很快蒸发了她所有的泪痕。糖盒铁皮已被她的手指捂热,而她的手指却被染得冰凉。整个人好像被关进了一个大钟里,而这个钟又被用力一撞,剧烈震响后趋近于一种无限平静。
她将小熊和糖盒放回原位,慢慢挪步到门边,耳朵贴到缝隙上,想知道客人走了没有。
“K,和我生孩子这件事,你真的不考虑吗?一本万利,你所付出的只是一夜春宵或数夜春宵,孩子由我独自抚养。”
他笑道:“别说傻话了。”
“我没有说傻话,再次重申,是认真的,我想要个孩子,而不是和你结婚。”
“苏菲亚,听着亲爱的,我不能这么做。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上午你到办公室找我,说有重要的事情不方便在外面讲,我也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他顿了顿,笑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下次在片场再见罢。”
然而他们的对话,她听得半懂不懂,一方面门隔音难以听清,一方面她的英文仍在学习。她只知道,那位美人想和他生孩子或许还要结婚,他最后好像答应再商量一下。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了,她仍低着头站在台阶上,不知道怎么面对,也怕突然出现会吓到他。
酒窖的门被敲了敲,“阿娴,快出来。”
0035 第卅五折 成镜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薄羊绒衫,翻出白色的衬衣尖领,双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看到他白天里没有穿西装,只觉他比平时小了七八岁,心里越发添了一层依恋。
然而从酒窖里出来后,她径直“噔噔噔”地跑上了楼,像有什么在后面追似的,冲进卧室。
这时他站在卧室门口,远远看到她的脚还撑在地上,双腿和地板呈斜线,只上半身软绵绵贴着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