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1)

萧燃听罢,只平静地问了一句:“沈氏粮仓皆按市价出售,他没有赚到钱吗?”

轻飘飘的话语入耳,激起?一阵尖锐的寒意?。

萧燃是这?样看待沈家人的吗?

“你?可知兄长逆流而上行此举措,会招惹什么后果?”

沈荔周身涌动血液仿若瞬间凝结,连带着眸中也泛起?清凌凌的水色,“他会被世家排挤围剿,又不被你?萧家信任接纳,他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倾尽所有调动粮仓、打?通关节,你?却只觉得?……觉得?他是为了赚钱?”

“沈筠不插手?,我亦能摆平。”

“靠杀人吗?”

“有何?不可?”

萧燃面容冷峻,漠然道,“世家已经妥协了。”

“是啊,他们看似妥协了,可你?还要杀。围师必阙,穷寇莫追的道理,你?怎会不懂?你?只是想一步到位,彻底铲除各大世家的根基,使之再不能威胁你?分毫。”

沈荔深吸一口气,“但世家并非各个都罪恶滔天,其中不乏有阿兄这?样的清流,也不乏有避世无辜之人,他们亦是殿下?的子民,亦是载舟之水。”

“可这?些子民,却在压迫更?底层的子民。”

“所以才需要礼法的约束!”

没有人比士族更?了解士族,沈荔看着萧燃的眼睛,字字清越道,“越是阀阅世家,便越是在意?身后清名,越是追求礼义廉耻,礼法是唯一能约束他们的东西,使得?他们能忠于君、慎于行,免于行差踏错受万世骂名。”

从前她与萧燃谈礼法,他总以为她是在替世家开脱,以为她是世家贵女,故而才站在世家的立场讲话。

这?样的偏见,使得?他们从来不能聊到一块儿去?。

“你?所不屑一顾的礼法,是约束世家王侯的底线,亦是国祚绵延的希望。”

沈荔胸口微微起?伏,眸底有细碎的光华流淌,“从前大虞外忧内患,洛邑沦陷,几有灭国之灾,故而世家能不计个人得?失、摒弃私人恩怨与天子同仇敌忾,拥先皇登位。如今四海皆平,没有共同的外敌,穷兵黩武的朝廷便会成为世家之敌,由?此相互攻伐,礼崩乐坏,裂土分疆,必自上而始。”

长公主的决策没有错,只是站错了角度

武将需置身战场,以杀建功。而上位者?则恰恰相反,要跳出当局,恩威并施。

清流是水,浊流也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上位者?当统摄全局以平衡两方势力,令其此消彼长,徐徐图之,而非将自己?置身某一派中,与另一派斗得?你?死我活。

但萧燃是武将,在他眼里,消灭敌人比驯服敌人更?现实?,也更?简单。

所以他偏了偏脑袋,问道:“沈荔,你?有无想过,礼法之外,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我若今日放过他们,放过那?些敢囤粮抬价制造恐慌、以胁迫朝廷的各大世家,将来他们的根须重新侵入朝野,朝廷又该如何?制之?”

“依律惩办首恶,提拔寒门,既能明正典刑,又能釜底抽薪。但至少现在,你?震慑世家的目的已然达到,再屠杀下?去?必有后患。”

沈荔深深呼吸,“你?杀人,世家也会杀人,但世家杀人是不见血的。靠杀戮坐稳的王位也将由?杀戮而终,天下?士族盘根错节,杀一批,便有新的一批于恐惧中结盟,若他们被逼而反,截你?兵道、断你?粮草……”

“那?便有一个杀一个。”

“一直杀下?去?吗?”

“这?世道,谁不杀人?”

萧燃轻笑一声,眸底映着秋日的肃杀,“我说过,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手?腕。”

一开始,沈荔并不理解,明明退一步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何?一定要以厮杀到底。

萧燃如此重视他的家人,难道就未曾想过她也会心疼自己?唯一的阿兄吗?那?些被铲平的世族里就没有无辜的亲眷吗?

而现在她看着萧燃那?双置身事?外的,冰冷清寒的眼睛,忽而有些懂了:

他不在乎。

除了至亲之外,他并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包括沈筠的、其他被卷入厮杀的无罪之人的,甚至是他自己?的。

他不会败,也不会退,也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只会强硬而蛮横地将所有障碍踏平,直至再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步伐。

若明日挡在他面前的是沈家,他也一样会从沈家人的尸身上碾过去?。

沈筠不是他的家人,甚至连她也不是。

所以萧燃才会有这?般坦然,连一句规劝之言也不愿听,连一句歉意?的话也不屑于说出口

对待不相干的人,哪会有愧疚之心呢?

这?个念头令她心惊,尽管昨日他们还在榻上柔情蜜意?,尽管他们渡过了一个看似和睦的休沐日……

但他们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一家人。

沈荔浑身力气仿佛抽干殆尽,喉间一阵微哽。

这?就是只谈身体,不论真?心的报应吗?

太阳下?山了,黯淡的云层徐徐聚拢,空气中多了一分阴冷潮湿的寒意?。

“我明白了,殿下?。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之人。”

沈荔不自觉后退一步,再一步,心中新生出血肉的地方似被重新剜去?,令她清醒,也令她痛苦。

两人间的距离正在逐步拉远,萧燃眸色微动。

“沈荔……”

他烦闷地深吸一口气,伸手?想重新将她拉回?身边,圈住她,填满她,熟稔地将这?点不愉快掩埋进放纵的极乐中。

他们之间一向如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