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屁……”
接触到沈荔不满的目光,萧燃硬生生咬住舌头?,清了清嗓子,将碍事的长兄推开道,“走走走,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萧燃给萧煦带了张一石力的角弓,柘木为干,牛角为弭,胶筋强韧,柔中带刚。
萧煦熟稔地拉满弓弦,指节一松,发出嗡然震颤的弦音。
“好弓!”
他赞道,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战场。
萧燃将一只改造过?的箭囊扔在他身上,哼笑道:“就知道你会喜欢。”
“我如今,也就双臂还能?使得上劲儿?。”
萧煦把玩着?良弓,迫不及待一箭射出,正中十?丈开外的树干,摇首笑道,“射艺终究生疏了。”
萧燃拍了拍他的椅背:“你这武侯车得改改,椅背稍作调整,才能?方便拉弓射箭。”
沈荔手握书卷立于廊下,看着?远处一淡一艳的兄弟俩拿着?一把弓嘀咕半天,竟品出了几分平淡的幸福。
“元照从小?便与景和关系亲厚,兄弟俩无话不谈,倒比我这个做母亲的更亲近些?。”
陆氏从静室出来,望着?兄弟俩的目光既有母亲的慈爱与欣慰,亦有淡淡的落寞怅惘,“元照什么不同我说,这几年每每寄来家书,也总是只谈自己打了几场胜仗、获了哪些?嘉奖,请母亲和长兄保重身体云云……至于他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寂寞,有无饿着?、冻着?,却?是只字不提。”
沈荔想,如果她的母亲还在世,定?然也如陆氏这般牵挂着?她。
可这样的母子温情,她这辈子都无法再拥有。
前日,她从萧燃口?中听到了一段心事,思忖良久,还是决定?说给陆氏听。
“郡王报喜藏忧,一是敬重阿母,不愿阿母为他担心。二则……或许郡王对阿母心怀有愧。”
“有愧?为何?”
沈荔不知该如何提及陆氏那个未出世的女儿?,似乎怎么说,都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可偏偏母子二人的心结又系于此?事上。
最后还是陆氏自己猜出来了,轻声?问:“他可是同你说了,我那未出世的女儿??”
沈荔眸底划过?一丝动容,轻轻点头?。
“他怎会这么想?那不是他的错呀!”
陆氏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现,心疼道,“我怀第三个孩子时已年近不惑,胎象本就不稳,医师说极难保住,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与我无缘,这不是元照的错!我从来不知……不知他竟背负了这么沉重的念头?。”
“阿母。”
沈荔递给陆氏一方细帕,声?音温柔,却?字字清润,“您一片慈母之心,殿下心中明白。”
沈氏只是摇首,以帕子按了按眼角道:“我并非一个好母亲。元照出生时。恰逢其父追随先帝征战,九死一生,我回了母家避难休养,却?将才几岁的元照托付给了军营,让他从小?就跟着?他的阿父南征北战,连抱他的机会亦是极少……”
沈氏握住了沈荔的双手,双目微红道:“你知道么,令嘉。我带着?景和离京来此?,除了此?处幽静适合疗愈景和的伤势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我不敢面?对元照,真正有愧的人应该是我。”
未料还有隐情,沈荔讶然道:“阿母何出此?言?”
“那年他才十?六岁,万死一生夺回了他阿父的遗孤,扶棺入京,我却?……我却?对他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
陆氏以帕子捂住了眼睛,仍止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我说,你阿父死了,长兄失踪,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永远记得他的眼睛。”
“那双平静的,没有了光芒的眼睛。”
第32章 第32章 解结 阿燃动心了。……
当陆氏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时, 她便?后悔了。
她失去了丈夫、女儿、部将,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长子,可那些?人又何尝不是燃儿的阿父、同袍和?兄妹?
她怎么可以任由痛苦吞噬理智, 对唯一活着回?来的儿子说出那样刻薄的话?
“对不起, 燃儿。对不起……”
“母亲没有错。”
她那伤痕累累的幼子直挺挺跪于阶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来, 哑声恳求, “是儿子不孝, 让母亲伤心。”
燃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丝毫没有在?意那句刻薄的指摘。
他平静地操办完他父亲的葬仪, 平静地在?她病榻前侍奉汤药, 然后又独自平静地面对朝廷一拨又一拨的问话, 面对全城百姓的非议与谩骂。
他没有阴郁, 没有一蹶不振, 没有怨天尤人,甚至连浑身傲骨也?不曾折损分毫, 依旧那般自信地, 事无巨细地操持家事、收拢旧部,沉稳可靠得不像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
然后他终于得以领兵北上,一路过关斩将收复阵地, 踏着尸山血海, 将关中六城连同他那流落在?外、受尽折磨的长兄一同接了回?来。
他杀了很多人,夺了许多城,但?他再没有败过。
世?人怕他、敬他, 但?无一人敢疑他、否他。
他依旧是那个战无不胜、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真?正伤到他。但?陆氏仍会想起自己脱口而出那句锥心之言时,他那双枯槁得令人心疼的眼睛。
这份愧疚折磨着她。
尤其当阿燃一如既往地孝顺敬重她时, 这份愧疚便?会在?寂静的夜里无限放大